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將目光重新投向了那張海疆輿圖。他抬起手,修長的手指劃過圖上那些富得流油的南方沿海省份,又緩緩滑向更東方、更南方那些代表著未知大陸與島嶼的巨大空白區(qū)域。
他的聲音在這一刻仿佛帶上了一種奇特的魔力,充滿了遠超這個時代的煽動性與前瞻性。
“殿下,您覺得,我大周為何始終無法擺脫這北疆的襲擾?”
他不等太子回答,便自問自答。
“因為窮!北方的草原太貧瘠了,除了牛羊,一無所有。他們不南下劫掠,就活不下去。所以千百年來,我們修長城,打決戰(zhàn),付出了無數將士的生命,卻始終無法根除這塊癬疥之疾。因為我們打的,是一場沒有盡頭的消耗戰(zhàn)!”
他的手指,重重地按在了圖上那片蔚藍色的廣闊海域之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可這里,不一樣?!?
“殿下請看,”他指著那些密密麻麻的航線與港口,“這里有燒不完的木材,挖不盡的鐵礦!這里有能讓稻米一年三熟的肥沃土地!更遠的地方,有遍地黃金的島嶼,有比絲綢和瓷器更珍貴的香料!這里,才是真正能讓我大周,成為千古未有之帝國的,無盡糧倉!”
“北方的餓狼,我們打怕了,打服了,給他們一條活路,便能換來數十年的安穩(wěn)。但南方的寶藏,我們若不去取,早晚會有更兇狠的敵人,跨過這片大海,來搶奪我們的一切!”
林乾的這番話,如同一道驚雷,又如同一道閃電,狠狠地劈開了太子腦海中那層堅固的、名為“重陸輕海”的傳統(tǒng)帝王思想壁壘。
無窮無盡的糧倉……
千古未有之帝國……
更兇狠的敵人……
這些詞匯,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腦中瘋狂回響。他第一次,開始以一種近乎“全球”的、他從未想象過的宏大視角,來重新審視腳下的這片疆土,以及疆土之外那片更為廣闊的世界。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胸膛劇烈地起伏。他快步走到輿圖前,雙眼死死地盯著那片在燭火下泛著神秘光澤的廣袤海洋。那片藍色不再虛無縹緲,它變成了一座座堆積如山的金山銀山,變成了一支支揚帆遠航的無敵艦隊,變成了一個刻著他名字的、遠超歷代先祖的偉大時代!
屬于一個開拓之君的、最原始的野心與光芒,在他的眼中轟然爆發(fā)!
他猛地轉頭,看向林乾,重重地點了點頭。
“準!”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帝王決斷。
“朕……孤,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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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外間,一燈如豆。
薛寶釵端坐在椅上,雙手交疊放在膝前,姿態(tài)端莊,但那雙不停捻動著帕角的手,還是暴露了她內心的不安。
“黛玉妹妹,”她終于忍不住,壓低聲音問道,“林大人他……真的不要那些封賞嗎?那可是封侯啊,是何等的榮耀。若是錯過了,豈不可惜?”
在她看來,這幾乎是不可理喻的行為。權力和爵位,是這個世界上最實在的東西。
黛玉正專注地為一盆水仙剔著枯葉。聽到這話,她抬起頭,只是微笑著,目光望向書房內那兩個并肩立于輿圖前、被燭火拉長的身影。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足以安撫人心的寧靜與驕傲。
“寶姐姐,尋常的金銀玉石,又怎配得上我兄長的星辰大海。”
話音落下的瞬間,書房內,太子的手,與林乾的手,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再次交疊。
他們共同按在了海疆輿圖之上,那個代表著帝國海洋貿易,也代表著一個全新時代開端的位置——
江南,鎮(zhèn)海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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