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大捷半月之后，北疆。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混合了焦土、腐木與新翻開泥土的濕潤氣息。這股味道，是朔州城戰(zhàn)后半月以來最真實的味道，它代表著死亡的終結與新生的開始。

蹲在廢墟上的年輕人名叫張揚。他身后，數(shù)十名同樣年輕、同樣沾滿泥垢的身影正在殘垣斷壁之間，他們或在丈量土地，或在爭論著什么，手中的圖紙在北地凜冽的風中嘩嘩作響。他們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工蟻，給這座還沉浸在戰(zhàn)爭創(chuàng)傷中的死寂城市，帶來了一股截然不同的、充滿了數(shù)字與規(guī)劃的鮮活氣息。

他們是通州學堂畢業(yè)的第一批學子，奉林乾之命，組成了全新的“北疆重建衙門”，前來接管這片百廢待興的土地。

……

臨時搭建的總督府內(nèi)，氣氛壓抑得像一塊浸了水的鉛。

粗糙的木桌旁，衛(wèi)疆與雷鳴并排而坐，他們身上那股尚未散盡的鐵血煞氣，讓整個房間的溫度都仿佛低了幾分。桌子的另一側，是以張揚為首的幾名通州學子，他們略顯單薄的身形與對面那兩尊殺神形成了鮮明對比，但眼神中的銳氣卻絲毫不讓。

這是新舊兩種力量的第一次正式碰撞。

衛(wèi)疆的手指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桌面，發(fā)出沉悶的“篤篤”聲。他率先開口，聲音如同被戰(zhàn)火熏過的砂石，粗糲而直接：“張大人，廢話不多說。我軍方目前有三件事，火燒眉毛。其一，城防必須立刻修復，草原上的狼崽子們隨時可能卷土重來。其二，數(shù)萬傷兵急需撫恤，他們的血不能白流。其三，軍械庫已經(jīng)打空了，必須立刻補充。”

他每說一件，身旁一名臂膀上還纏著帶血繃帶的衛(wèi)家軍老將，便重重地點一下頭，眼神里的認同幾乎要凝成實質。

然而，張揚沒有立刻回應。他只是平靜地從隨身的皮包里，取出了一沓更為詳盡、畫滿了各種表格與曲線的圖紙，鋪滿了半個桌面。

“衛(wèi)將軍，”他的聲音清晰而冷靜，帶著一種對數(shù)據(jù)的絕對自信，“您的顧慮，我們都考慮過。但重建衙門認為，當務之急，并非修墻，而是活人?！?

他伸出那雙還沾著泥土的手，指著圖紙上的一片區(qū)域：“朔州城內(nèi)外，有超過十萬無家可歸的流民。他們是最大的不穩(wěn)定因素，也是最大的勞動力。我的方案是，立刻啟動‘以工代賑’。由衙門出資，組織所有流民，即刻開挖水渠、修繕道路、開墾荒地。所有參與勞作的百姓，衙門按日發(fā)放薪水與口糧。”

“胡鬧！”

那名衛(wèi)家軍的老將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碗都跳了起來。木桌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豎子！你懂什么！”他雙目赤紅，指著張揚的鼻子怒斥道，“將士們在城頭流血犧牲，尸骨未寒！邊防尚且空虛，你卻只想著讓那些泥腿子去挖溝種地？城墻要是塌了，地種得再好，還不是便宜了草原的雜碎！”

“李將軍！”張揚身旁的一名年輕學子也站了起來，面紅耳赤地爭辯道，“民為邦本，本固邦寧！不讓百姓活下去，修起一座空城又有何用？”

“放你娘的屁！”老將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對方臉上，“老子們在沙場上拼命的時候，你還在學堂里讀那些之乎者也！這里是北疆，不是你們京城少爺們玩過家家的地方！”

軍方與文官的傳統(tǒng)矛盾，在戰(zhàn)后疲憊的空氣中一觸即發(fā)，房間里的火藥味濃烈到幾乎要被點燃。

就在氣氛僵持到冰點之時，一直沉默的衛(wèi)疆，終于再次開口。

他沒有支持自己的老部下，甚至沒有看他一眼。他那雙銳利的眼眸，只是死死地盯著張揚，像一頭審視獵物的雄獅。

他問出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想到的問題。

“按你的法子，”衛(wèi)疆的聲音很慢，卻像重錘般砸在每個人的心上，“多久，能讓百姓吃上飯？”

他停頓了一下，再次發(fā)問-->>。

“多久，能讓朝廷收到北疆的稅收？”

老將軍愣住了，他沒想到大帥會問這個。他想說些什么，卻被衛(wèi)疆一個制止的眼神給硬生生憋了回去。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了張揚身上。

面對這位北疆戰(zhàn)神的審視，張揚沒有絲毫的膽怯。他仿佛等這個問題已經(jīng)等了很久。

他毫不猶豫，挺直了胸膛，用一連串不需要任何思考、早已爛熟于心的精準數(shù)據(jù)，給出了清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