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之內(nèi)，伽南香的味道，比往日更加濃郁。

忠順王依舊在下棋。他面前的棋盤上，黑白二子，已然形成了一片犬牙交錯、生死難料的復(fù)雜局面。他執(zhí)黑，那條原本看似穩(wěn)固的大龍，已被白子層層包圍，陷入了絕境。

幕僚張公輔侍立一旁，將各方反應(yīng)，一一稟報(bào)，聲音干澀。

忠順王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他只是看著眼前的棋局，仿佛這天下，這朝堂，都不及眼前這一方棋盤，來得重要。

當(dāng)張公輔稟報(bào)完兵部那老將軍的反應(yīng)時，忠順王終于，動了。

他拈起一枚黑子，沒有去試圖解救那條看似已經(jīng)必死無疑的大龍。而是將那枚棋子，輕輕地，落在了棋盤的最邊緣，一個看似與主戰(zhàn)場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最不起眼的星位之上。

這一手，看似閑庭信步，實(shí)則，是徹底放棄了中腹那條已被圍困的巨大黑龍。

張公輔的瞳孔，倏然一縮。他看著那枚被王爺棄之如敝屣的黑子，心中那份因局勢不利而生出的焦躁，瞬間被一種更為深刻的、混雜著敬畏與寒意的明悟所取代。

“王爺……”他澀聲開口，“這……這龍，不救了嗎？”

“一條死了的龍，如何救？”忠順王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他將手中的另一枚棋子，放回了棋盒之中，那清脆的、玉石碰撞的聲音，在死寂的書房內(nèi)，顯得格外清晰。

他抬起眼，目光，終于從那方寸棋盤之上，移開。他看著自己這位追隨了多年的心腹幕僚，嘴角，勾起了一抹極其淡漠的、近乎殘忍的笑意。

“何璟以為，他用一份墨卷，便將了本王一軍，讓本王不得不救趙文謙這顆廢子。他想看本王手忙腳亂，想看本王惱羞成怒，想看本王與那些兵部的蠢貨一樣，跳起來，對著那份策論破口大罵?！?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窗邊，負(fù)手而立，望著窗外那片被殘雪覆蓋的蕭索庭院。

“可他忘了，這天下的棋盤，大得很?！?

“他要借那林乾，削我等的枝葉，斷我等的財(cái)路，那本王，便遂了他的意。這朝堂之上，空出來的位子，總要有人坐。舊的去了，新的，自然會來。”

他的聲音，愈發(fā)低沉，愈發(fā)冰冷，像冬日里，那結(jié)在湖面之下的暗冰。

“他要捧一個文采斐然的‘麒麟兒’，那本王，便也找一頭……真正的猛虎來?！?

他轉(zhuǎn)過身，那雙深邃的眼中，再無半分棋盤上的頹勢，只剩下一種屬于執(zhí)棋者的、掌控全局的絕對自信。

“去，派人去北疆。告訴鎮(zhèn)遠(yuǎn)大將軍，他那個素有‘小戰(zhàn)神’之稱的次子，今年也該回京述職了?！?

忠順王的聲音，一字一頓，如金石落地。

“讓他，準(zhǔn)備準(zhǔn)備。來年的殿試，會很熱鬧?！?

張公輔猛地抬頭，眼中，爆發(fā)出了一陣狂喜與頓悟的光芒。他對著忠順王的背影，深深地，一揖到底。

“王爺……高明！”

忠順王沒有再說話。他只是重新坐回棋盤前，看著那條早已死透的、盤踞在棋盤中央的黑龍，神色平靜，仿佛在看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藝術(shù)品。

“棋盤上的死活，不重要?！?

他伸出手，將那滿盤的棋子，輕輕一揮，黑白混雜，再無界限。

他的目光，穿過這間書房，穿過這無邊的風(fēng)雪，望向了那更加高遠(yuǎn)，也更加血腥的、真正的戰(zhàn)場。

“棋盤之外的，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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