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傳來陣陣輕笑。

大家都很不耐煩、很不高興了，但對這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神秘“商業(yè)奇才”，卻有著更多的寬容。

隨著他“有點干……能來點音樂嗎？”的嘀咕，舒緩的輕音樂開始響起。

廣播的清晰度并不高，相比個人的手機、耳機，聽廣播音樂算不上什么享受。但這個時候，放一首舒緩的音樂，顯然能夠安撫人們的情緒。

這是李成林教給他的，這種時候，音樂對情緒的影響，比單純的語更有力量。

音樂響起十幾秒后，一直關注直播間畫面的喬木，看到所有的沖突都停下來了，沒有重燃的跡象，連忙適時鄭重道歉：

“我知道大家已經很不耐煩了，這是我們智翱的錯，我們沒想到大家會這么熱情，沒提前做好預案。我們搞砸了，非常對不起！”

“道歉有什么用？！給補償！”人群中立刻有人大吼，不知道幾分玩笑幾分認真。

喬木當然聽不見，依然說著自己準備好的詞：“對于我們犯下的錯誤，智翱一定會以最大的誠意予以彌補。我肯定不能送給你們一人一臺影像大師，我當資本家也沒幾天，還賠著本兒呢……但我保證智翱的補償方案是有足夠誠意的?！?

在人群的哄笑中，喬木繼續(xù)說：“至于具體方案，我得先問過我的財務經理，確保不會破產。所以請容我先賣個關子。

“我想大家已經看出來了，今天大部分人都很難親自體驗到智翱·影像大師了。作為最最最微不足道的補償，我們將為大家提供一場非常簡陋的無人機表演。

“在此期間，大家可以體驗影像大師的智能出片。相關視頻與照片，我們會在之后，與補償方案一同發(fā)送給大家。

“一會兒大家愿意，還可以與各自身邊的陌生人一起合影。相逢即是緣，像這種摩肩接踵、寸步難行的場景，也算是一種全新的體驗了，不如留個紀念如何？”

“接下來幾分鐘，我們的無人機會分批次入場。為了讓大家都能拍照，請大家在接下來幾分鐘留在原地不要隨意走動，再等待片刻，不要擁擠。也希望大家能找回一個好心情……”

隨著喬木的話語，伴隨著輕柔的音樂，原本用來監(jiān)視小鎮(zhèn)的十四架無人機開始出現(xiàn)在人群上空各個位置。

十四架無人機灑在小鎮(zhèn)中，稀疏得堪比三毛的頭發(fā)，哪能有什么表演？更不用說這些無人機從一開始就沒有內置用于表演的程序。

下面的人們最初如此近距離看到無人機還頗為興奮，但等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無人機只是要么傻傻地滯空，要么緩緩在人群頭頂逡巡，就全都傻眼了。

他們都看過無人機表演，沒看過現(xiàn)場也看過視頻。這……這算哪門子表演？

不過很快就有研究過攻略的人，嘗試著對無人機做手勢。

果不其然，360°智能手勢識別，立刻調動無人機飛到那人上空，將主鏡頭對過去。

那個男人立刻興奮地拽著身旁的女朋友開始擺姿勢，隨著兩人姿勢的改變，無人機也不斷調整方位。周圍的人立刻看明白了：這就已經拍上了！

周圍人群也紛紛效仿。

本就擁擠的空間，隨著人們的各種姿勢，變得更擁擠、混亂了。

無論監(jiān)控室中的喬木，還是正坐在車上向智翱總部疾馳而去的李成林等人，看到這一幕，心都快從嗓子眼兒里跳出來了。

喬木的主意就是在指揮就位之前，先搞個“粗體驗”，將人們的注意力轉移開，不讓他們再在無意義的等待中煩躁，但也不能讓他們產生立刻離開的念頭。

這個想法有多冒險，只看現(xiàn)在直播畫面中亂糟糟碰撞摩擦更激烈的人群，就知道了。

但直播間畫面后面眾人甚至都忘記了呼吸的凝視中，很神奇的，人們竟然沒再爆發(fā)沖突。

隨著無人機高度的降低，他們也能聽清現(xiàn)場一些聲音了。雖然偶有抱怨，但相互沖撞者，往往都能一句略顯敷衍的道歉就讓沖突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這前所未有的大合影體驗中，心中的煩躁早已消隱無蹤，甚至已經顧不上去找茬了。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只擺弄姿勢卻看不到成片的情況，也讓越來越多的人迅速喪失了耐心。

“就這么干拍??？就這么幾架，拍沒拍著都不知道?！焙芸?，就有人開始抱怨了。

“就是，”有人立刻附和，“看那幾個，哎呦，扭的呀，霸著機子不給別人用，顯她們能的……”

這陰陽怪氣立刻又引來了護花使者的怒目而視。

新的沖突，又在開始醞釀……

但就在這個時候，有人突然指著天空大喊：“快看！那是什么？！”

周圍人群立刻看去。起先，大部分人看著碧藍的天空，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但眼尖的人很快就注意到了空中似乎有一些奇怪的黑點。

那些黑點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很快就被人們認了出來。

“無人機！”

“好多無人機！”

“快看，從天而降??！”

一時間，人們甚至都顧不得擺姿勢了，全都齊齊看向天空。

一架架無人機，排著不怎么規(guī)范的一字長蛇陣從天而降，在距離地面十幾米的位置打亂陣型，向小鎮(zhèn)各處散去。

“真的是無人機！”有女孩興奮地指著天空大喊。

“我去，這得多少啊？”身旁的男孩則咋舌，“他們工廠建山里了？”

二十、五十、七十、一百、一百五、二百……最終，超過五百架智翱·影像大師，從幾十公里外的生產中心，順利抵達烏金山避暑小鎮(zhèn)。

所有游客看著頭頂密密麻麻的兩千萬，興奮不已，再也沒有人抱怨了，所有人再一次投入到拍攝中。

之前十幾架無人機，連塞牙縫都不夠，自然無法滿足絕大多數(shù)人的需求，他們甚至會覺得智翱這家公司就會糊弄人。

現(xiàn)在看著漫天的黑色甜甜圈，所有人的顧慮都一掃而空了。

拍照活動是真的，智翱是來真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監(jiān)控室中的喬木，終于重重松了口氣，往后癱坐在監(jiān)控室唯一一張椅子上。

他的身旁，大隊長高毅也終于松了口氣，訕訕地稱贊道：“喬總果然是青年俊才……”

喬木沒理會對方，一直保持通暢的手機中，卻傳來李成林的聲音：“你是誰？”

高毅一窒，立刻熱情而卑微地自我介紹，完了還不忘強調自己一直在和喬木一起制定方案云云。

但他說完后，電話那頭卻只剩下雜音了。此時的高毅，已經快要哭出來了。

又過了一會兒，李成林終于開口了：“我們到了，我看到貴公司的人了?！?

隨著李成林抵達智翱總部，能夠清晰查看每一臺智翱·影像大師的高清圖傳，還能現(xiàn)場指揮遠程飛控人員對每一架無人機進行精準操作，一路上一直在構思、討論的疏散方案，也正式開始了。

大部分無人機依然在“熱情”地為游客拍照，小鎮(zhèn)最邊緣，幾處出入口處的無人機，則一點點向鎮(zhèn)外飄去，并持續(xù)微微降低高度。

一直將注意力放在這架無人機上的外圍游客，自然而然地紛紛跟了上去。

很快，幾架無人機，就各自成功將幾十上百名游客吸引出了小鎮(zhèn)。

隨著小鎮(zhèn)出口處空出了一塊，里面一層的無人機也如法炮制，緩緩帶著人群，有意識無意識地向小鎮(zhèn)外疏解。

這個過程就如同剝火龍果一般，一層層、一片片。

位于小鎮(zhèn)中心最高點、俯瞰全局的無人機畫面中，原本黑壓壓的人潮，就這么一塊塊地分離、消失，也讓畫面外的人越來越振奮、鼓舞。

整個紓解過程持續(xù)了一個多小時。

到了后面，人們已經察覺到無人機的意圖了，也都拍累了，紛紛有意識地四散開來。

但那些之前一直被堵在各個建筑物內的游客，卻不甘地蜂擁而出，試圖召喚無人機回來給他們拍照。

這一幕讓原本以為萬事大吉的李成林等人，嚇得心肝一顫，趕忙又調集了近百架無人機，扔下那些已經被“騙”出小鎮(zhèn)的人群，沖進小鎮(zhèn)給這些人拍照，避免了一場新的沖突。

一場足以釀成前所未有之人禍慘劇的風險，就這么被清除了。

但事情并未就此結束。踩踏的風險消失了，可數(shù)千輛汽車、數(shù)萬名乘客，此刻還被堵在山里出不來呢。

晉中與太原的交管人員已經紛紛進山了，但要徹底紓解這幾條堵得嚴嚴實實的山路，至少還需要數(shù)個小時。在此期間，依然要盡可能化解游客與司機們的滔天怨氣。

不過這就不是李成林該管的事情了。他已經近乎完美地履行了自己的職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這是毫無疑問的大功一件。

后續(xù)如何消解游客的怨氣，那就不是他的職責范圍，是其他部門要考慮的事情了。李成林又和喬木聊了幾句，就去省里匯報情況了。

小鎮(zhèn)中，高毅也徹底沒臉待在這里了，灰溜溜找了個去疏導山里交通的理由，邁著僵硬的雙腿，匆匆離開了。

也有可能不是理由，是真心想要彌補一二，盡可能挽回自己在頂頭領導心中的印象。

喬木完全沒把對方放在心上。雖然對方之前擺明了想要甩鍋給他，這種事情他高低應該和有關領導提一嘴。

但他知道，李成林不是傻子，這么大的事，足夠讓省里掉一片烏紗帽的事情，肯定要搞清楚所有來龍去脈，在體制內追究責任。

所有人都沒說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高毅的仕途已經結束了，事后幾乎一定會被調離領導崗位。

不僅如此，只處置一個高毅，顯然不足以平息領導的怒火。太原與晉中警務系統(tǒng)中，還會有其他人跟著倒霉，尤其是晉中。

至于烏金文旅和智翱科技要承擔什么樣的責任，就不是喬木能夠預料到了的。

但無論給他們開出什么樣的處分，他都不會覺得委屈。萬人踩踏……他都不敢想象這種災難一旦發(fā)生，會是什么結局。

能夠近乎完美無缺地將災難消弭于無形，已經是智翱科技最大的幸運了，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還需要其他幸運。

眼下他還有別的事情要忙。

隨著小鎮(zhèn)人群得到徹底的紓解，烏金文旅在現(xiàn)場的人，終于聯(lián)系上了他們的老板趙福生……

趙福生接起電話后的第一句話，就是興沖沖地問：“喬總，現(xiàn)場怎么樣？有沒有火爆全場?。课疫@邊剛才在見一個大客戶，手機關機了……”

聽著對方那開心而期待的語氣，喬木心中冷笑。

見客戶？關機？分明就是發(fā)現(xiàn)情況失控，選擇躲起來了！

現(xiàn)在事態(tài)解決了，得到現(xiàn)場親信的傳訊了，又跳出來了？

他從沒見過這么蠢的人。

真要出了事，躲有用嗎？說不知道就能不挨槍子？搞笑！

對方如果此刻已經坐在飛往國外的飛機上了，他說不定還敬佩對方的果決……

喬木對這個趙總已經徹底絕望了，甚至都不想再和對方多說一句話。

不過現(xiàn)在還不行，他還用得上對方。

“趙總認識餐飲界的人嗎？”喬木也不回答對方的問題，直截了當?shù)貑?，“現(xiàn)在整座烏金山堵得水泄不通，已經中午了，上萬人都沒飯吃，這可不行?！?

“對啊，這可是件大事！我這忙得，這么重要的事情都疏忽了，真是抱歉，抱歉啊……”趙福生發(fā)出了虛偽的爽朗笑聲。

笑了片刻，見喬木完全不附和，才尷尬地收聲，又轉入正題：“不過喬總，這個……就算我能調來吃的，怎么送進去??？你不是說山里都堵死了嗎？”

“那趙總的意思呢？”喬木不耐煩地問，“讓游客吃樹葉？”

“哈哈，喬總真幽默……”趙福生尷尬地笑了笑，“我的意思是，我這邊緊急采購一批桶面火腿腸，雇摩托車運進山里。然后統(tǒng)一賣給商店和路上的村民。景區(qū)里的人，由景區(qū)提供熱水；山路上的人，就由村民提供熱水，您看……”

趙福生的話沒說完，喬木就掛斷了電話。

他隨手將對方的聯(lián)系方式拉入黑名單，又給市場經理柳婷和財務經理程霞打視頻電話，讓她們立刻發(fā)動公司所有員工，在外賣平臺上購買一切能買到的快餐，要求每份快餐至少配備兩瓶礦泉水或功能飲料，并以紅包的方式鼓勵騎手向山中送貨。

所有費用由公司全額報銷。

此外再緊急采購一批常用藥與衛(wèi)生巾，配送到避暑小鎮(zhèn)，再由小鎮(zhèn)工作人員騎著電動車沿山路發(fā)放。

打完電話后，喬木又給李成林去了個電話，不過這一次接電話的是對方的秘書。

喬木向對方說明了情況，希望對方能和一線交管人員打個招呼，放那些兩輪的外賣小哥進山。

秘書并沒有驚擾正在向省領導匯報的李成林，而是將這件事通報給了負責交管指揮的副廳長，并取得了對方的同意。

接下來一個多小時，小半個太原市區(qū)、大半個晉中市區(qū)的外賣，都陷入了超負荷狀態(tài)。

所有商家都沒見過這么大的單，而且還是往一個地方去的。

那些外賣小哥更是沒見過備注中這種“進山后沿街按需發(fā)放”的配送要求，但至少上百元、路徑越遠金額越大的紅包，卻讓他們在半信半疑之中，依舊一人帶著十幾份十幾幾十份外賣，義無反顧地走上了進山之路。

同一時間，被困在山里的司機與游客，已經完全處在狂暴狀態(tài)了。在他們的狂暴之下，烏金山已經完成了在幾乎所有熱門社會的熱搜成就。

簡單來說，智翱科技線下實體店首日開業(yè)險些釀成慘劇，已經傳遍了整個互聯(lián)網。

網上已經吵成了一團，支持誰的都有，有批評智翱明知道熱度高還不充分準備的，有認為這是景區(qū)職責和智翱無關的，還有干脆就指責游客吃飽了撐的。

但烏金山現(xiàn)場，沒人關注這個，就連少數(shù)本來還參與網絡論戰(zhàn)的人，很快也失去了興致。

因為他們餓了……

而這一次，就在不耐煩的暴躁情緒再次開始積累時，他們甚至還沒來得及爆發(fā)，就看到一個個穿著熟悉的黃色或藍色制服的騎手，騎著各自的小電驢，穿行而來。

這些人一邊慢速行駛，一邊扯著嗓子大喊：“免費午餐和礦泉水，需要的過來領！”

不少人前一秒還在痛罵智翱這家垃圾公司，聽到這話就愣住了，看到其他人一擁而上，才趕緊起身往過擠。

“別搶！后面還有呢！”騎手嚇了一跳，趕忙勸，“半個太原都給你們做飯呢，我下去取了餐還來！很快的，都別急！”

半個太原都在給他們供飯？這么夸張的嗎？

一時間，游客們面面相覷。

“真的不收錢？后面真的還有？”一個沒搶到的游客拽著騎手不讓走。

“你自己看，”騎手拿起手機展現(xiàn)給對方，“看見這個沒？多少單？接都接不完！看見這個沒？密密麻麻的，全都是騎手。全太原的騎手都跑到烏金山來了！”

一群圍觀者看得目瞪口呆：“誰給你們付錢？”

“看備注不會嗎？”騎手指了指一人手中的外賣袋子，“上面都說了，智翱自掏腰包，我們送一趟除了配送費，至少一百塊錢紅包。送的越遠紅包越大，送一趟那個避暑小鎮(zhèn)，就三百塊錢！

“而且人家承諾了，如果我們因為送這些單被平臺扣錢，直接去他們公司，平臺扣多少他們都十倍補！”

說完他不耐煩地扒拉人群：“行了，讓一讓。我趕緊下山，這兒離得太遠了我接不著單！”

分完餐的外賣小哥疾馳而去，只留下一群游客面面相覷。

“你們別說，這公司還真不賴……”一個中年游客，看著自己兒子從外賣袋里拿出兩盒炒面與兩瓶礦泉水，咂么著嘴跟旁人點評道。

“確實，”旁邊的年輕小伙贊同地點頭，“沒見過這么有誠意的企業(y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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