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二白打著手電將容器內(nèi)部照亮,看清了里面的情況。
容器壁很厚,與其說是鐵皮,不如說是鐵板,尋常的釘子肯定釘不進去。
也就是說,這些看上去是穿進容器內(nèi)的釘子,不是后來認為砸進去的,而是從一開始就與容器一體澆鑄的。
吳二白探進去手指頭蹭了蹭,蹭出一些干巴巴的東西,他搓了搓又聞了聞:“是某種干涸的分泌物。”
一旁的霍老太平靜地點評:“這些鐵釘是用來困住里面某種生物的,避免它在里面過度活躍?!?
“是什么東西?”霍秀秀瞪大眼睛,緊張又期待,“不會是某種怪物吧?”
其他人還沒說話,車里的伙計卻開口了:“我猜是這個?!?
眾人紛紛看去,對方正一手一把奇怪的火鉗,小心翼翼探入駕駛座那具干尸大敞的胸腔。
然后,在眾目睽睽之下,對方從里面夾出來了一條已經(jīng)發(fā)了霉、長滿了黑毛的……
“我去,這么長?海參它祖宗?”
“你家沙漠里長海參?”那人笑罵了一句,小心地將那東西遞出來,外面的人立刻用一個類似托盤的東西接了過來。
一番檢查后,他抬起頭,一臉不可思議地說:“這好像……是一條蛇,一條黑毛蛇?!?
“蛇還長毛?”有人不信。
吳二白已經(jīng)蹲下身子,用帶著手套的手去翻撿那東西。
這確實是一條天生就長了黑毛的蛇,已經(jīng)死透了,和車里車外那些人一樣都成了干尸。
“所以目前可以得出結(jié)論,”吳二白總結(jié)道,“這個容器就是用來盛放這些蛇的,但容器發(fā)生了泄露,這個人帶著容器鉆進車里想要處理,卻失敗了。其他人為了避免這條蛇跑出來,從外面封死了車門……”
說到這里,他又抬頭看向車內(nèi)那具破敗不堪的尸體。
“應(yīng)該是手雷,”從車里出來的伙計自覺匯報,“里面四處都是血漬與破碎的人體組織,那人應(yīng)該是處理失敗后,將容器和手雷一起抱在懷里,打算和這東西同歸于盡。”
伙計聳了聳肩:“顯然,他失敗了。他死了,那東西為了活命,順著破碎的胸腔鉆進了他的體內(nèi)?!?
吳二白點了點頭:“這東西還活著,其他人不敢打開車門,就只好藏在車下躲避風(fēng)沙,最后被困死在了這里?!?
場面一片死寂,人們都被這詭異的犧牲嚇到了。
“但有個最大的問題沒有解釋,”喬木好意提醒,“三百多輛車,里面都有一條黑毛蛇不成?”
吳二白也立刻反應(yīng)過來了:他們都被眼前這一幕吸引了,忽略了更大范圍內(nèi)的現(xiàn)狀。
一聽這話,一群伙計立刻散開,紛紛去探查其他車輛,很快就有了結(jié)論:他們探查的絕大多數(shù)車里都沒有人,但所有車下面,都有至少一具干尸!
最關(guān)鍵的是,每輛車的油箱里,都還有柴油!
“他們?yōu)槭裁床蝗ボ嚴??”一個伙計喃喃地問,“車里不應(yīng)該更舒服嗎?”
另一個人推測:“除非車里有什么東西,讓他們不敢進去,更不敢開車,寧可死在外面。每輛車里都有!”
饒是這群經(jīng)驗豐富的土夫子,都被眼前的詭異景象與這個驚悚的猜測嚇到了。
他們紛紛看向乍一看上去空蕩蕩的駕駛室,沒人再主動開門去探查。
場面一時陷入了極具壓迫感的沉默。
“先清理車下面,暫時不要碰駕駛室。”吳二白下達了合理的指令,伙計們也紛紛松了口氣。
這種時候,先把好干的部分干了,將心理安全區(qū)擴到最大,再集中力量一點點攻關(guān)詭異的部分,無疑是最讓人安心的選擇了。
一輛又一輛卡車被清理出來,有高也有低。清理過程中沒再遭遇任何詭異的事情,上百具干尸被整齊地碼放在一旁。
“這白砂子都是哪來的?”一個伙計一邊往下挖,一邊好奇地問。
挖掘過程中人們漸漸發(fā)現(xiàn),這片沙漠并不是真的白色沙漠,因為越往下挖,越能發(fā)現(xiàn)黃色的砂礫,而且比例越來越大。
據(jù)此可以推測,這些白色砂子,并不是這里的,而是因為某種原因被弄到這里,并均勻灑在上面的。
為什么要這么做?
新的疑問出現(xiàn)了。
吳二白蹲在一處挖掘現(xiàn)場旁,抓起一把黃白相間的砂子,在手上仔細搓著、觀察著。
他的表情也從迷茫、疑惑,到回憶,再到遲疑,最后定格在震驚上。
“我知道這是什么了,”他猛地起身,“我知道這下面有什么了!”
他快步來到霍仙姑身旁,恭敬地問:“姑,您聽說過一種名叫‘九頭蛇柏’的植物嗎?”
其他伙計紛紛停下手里的工作,湊過來漲姿勢。
霍仙姑打量著他手中的砂子,緩緩點頭。
九頭蛇柏,是一種極其罕見的植物。它是活的——當(dāng)然所有植物本來就是活的,這里的“活的”,指的是它能像動物一樣,對外面做出劇烈的反應(yīng)。
它不能跑不能跳,也不可能突然站起來,樹根變成兩只大腳,緩慢地自由移動。
那不是九頭蛇柏,那是戰(zhàn)爭古樹。
九頭蛇柏,它的藤蔓能在生長范圍內(nèi)自由活動,感知甚至攻擊其他活物,就如同一條條綠色的蛇一樣。
因此而得名九頭蛇柏。
“這種白色的砂子,就是用來抵御九頭蛇柏的。雖然具體機制不明,但九頭蛇柏很懼怕這種礦物,它的藤蔓會盡量避開這東西?!?
吳二白嘴上說猜測,但語氣卻非常中肯:“這片沙漠下面,有一株九頭蛇柏!應(yīng)該還有一座專門用于關(guān)押九頭蛇柏的建筑。這些白砂,原本就在墻壁的夾層內(nèi)。但因為某些原因,墻壁出現(xiàn)了大面積破損,白砂漏出來了,防御機制也失效了?!?
他環(huán)顧周圍,視線最終定格在那些卡車組成的弧形陣型上。
“得到自由的九頭蛇柏想要喝水,而這只車隊在發(fā)現(xiàn)這個突發(fā)狀況后試圖補救,他們就在九頭蛇柏與海子之間組成了一道防御,試圖將二者阻隔開,卻也無意中困死了自己……”
霍秀秀提出異議:“他們?yōu)槭裁床婚_車逃跑?只要開出九頭蛇柏的攻擊范圍就算安全了吧?”
“沒那么簡單,”吳二白搖了搖頭,“這種植物有個奇怪的特性,它對金屬有很強的敵意和攻擊性,更不用說發(fā)出巨大動靜的金屬了?!?
“而且我沒猜錯的話,這株九頭蛇柏的體型,恐怕遠超我們想象?!?
說完,他又低頭看腳下的白砂:“我剛才發(fā)現(xiàn),這些白砂比沙漠中的砂子更細更輕,與其說是砂子,不如說是某種礦物質(zhì)磨碎的粉塵。
“這些白砂,應(yīng)該就是九頭蛇柏活動過程中,從地下一點點翻上來的?!?
“這支車隊最終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他又面色復(fù)雜地看了眼那邊的汽車群,“但靠的不是他們的汽車陣地和自己的生命,而是這些徹底浮到沙漠表面的白砂?!?
“他們睡在車底應(yīng)該也是無心之舉,大概有誰無意中沾上了白砂,從九頭蛇柏的攻擊下保住了性命。他們雖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還是決定躲在沙子里。
“這個過程中,肯定有不少人又被抓走了。但被抓走的人身邊,肯定有幸存者。他們就在這種毫無規(guī)律的襲擊中驚恐度日,直到九頭蛇柏的劇烈活動,將越來越多的砂子送上地表,保住了剩下這部分人的性命……”
吳二白沒有說下去,但大家也都看到了。這些人沒有被九頭蛇柏襲擊,卻被那怪物永遠地困在了這片沙漠中。
周圍一片死寂,沒有說話聲,也沒有風(fēng)聲。所有人都被這個故事震驚了,久久難以回神。
“那……”打破沉默的還是霍秀秀,“這么多年了,那九頭蛇柏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吧?畢竟這里可是沙漠……”
沙漠中怎么可能讓大型植物活那么多年?
“不知道,”吳二白嚴肅地搖頭,“我不認為那東西是佛爺種下的,但如果不是佛爺,那就不好說是誰了,更不好說它在這地下生存了多少年了?!?
要知道,古潼京最早的記載,可以追溯到漢朝!
霍仙姑悠悠開口了:“到底是怎么回事,等找到入口下到下面,自然就知道了?!?
吳二白點了點頭表示贊同,隨即下令:“不用管這些卡車了,所有人開始尋找地宮入口。先把這種白砂抹遍全身!”
所有人立刻行動了起來,全都散開了。
百無聊賴的喬木,則回到車里,從車載小冰箱里給自己拿了瓶冰鎮(zhèn)可樂,優(yōu)哉游哉地等待結(jié)果。
“你下去了嗎?”看著那邊的人忙碌著,他好奇地問一旁的豬八戒。
后者搖了搖頭,溫笑道:“我覺得驚喜還是要留在最后和大家一起分享才有趣?!?
“恩人倒是挺悠閑的啊?!饼R三才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喬木看過去,對方正捧著一只巨大的黃木羅盤朝自己走來。
“你也來一瓶?”喬木問著,不等對方開口,已經(jīng)朝后面伸手。
內(nèi)達拿了一瓶可樂遞給他,他隨手拋給對方。
齊三才接住冰鎮(zhèn)可樂,感受著沁人心脾的涼意,頓時眉開眼笑,很不講究地將羅盤隨手扔在地上,擰開瓶蓋狠狠灌了一口,打了個氣嗝兒,發(fā)出一聲無比舒爽的聲音。
“我跟您說,這個地方肯定不正常,”對方一口氣灌了半瓶可樂,才心滿意足地開口,“我路上就發(fā)現(xiàn)了,咱們進來之前,一路上至少五級風(fēng)。等一進入白砂范圍,所有風(fēng)都消失了,一點都沒有。”
“你怎么不去干活兒?”喬木好奇地問,“你捧個羅盤干嘛?”
“干活兒?”齊三才搖了搖頭,“我是文職人員,不干體力活兒?!?
說著,他用腳碰了碰地上的羅盤,朝他擠眉弄眼:“當(dāng)然是記錄方位路線。畢竟我們以后可能還要回來,沒了海子,總不能次次都請您的管家?guī)凡皇牵俊?
他邊說邊走到喬木身邊,倚著車門,狀似閑聊,見沒人注意這邊,又突然壓低聲音:
“恩人,我不知道你來這里想找什么,我得提醒你,這里沒你想得那么簡單,下面肯定危險重重。到了下面,你們千萬不要和吳家二爺分開,至少也要待在霍家奶奶身邊。如果走散了,千萬別自己亂跑,就近找隱藏地,我們一定會第一時間安排人營救的?!?
喬木點了點頭:“多謝提醒。”
對方卻沒說完,聲音反而又降低了幾度:“還有一點,您一定要牢記,到了下面,雖說道理上講,摸出來的東西都歸您。但這個世道可不講道理?!?
“如果霍家奶奶和吳二爺看上什么東西,您盡管給他們,”對方瞥了他一眼,眼神中飽含深意,“別看我們?nèi)饲叭四H藰樱覀兛啥际峭练蜃?、盜墓賊,是亡命徒!吳家二爺和霍家奶奶已經(jīng)算是重規(guī)矩重名聲的了,這些年這二位手上的人命,也少不到哪去……”
“多謝提醒,牢記于心,”喬木認真感謝,隨后又輕松說道,“放心好了,我要的東西,應(yīng)該和兩位當(dāng)家的不起沖突。他們?nèi)羰歉信d趣,讓給他們也無妨。”
聽他這么說,齊三才又仔細打量了他片刻,見他神色不似作偽,也松了口氣。
他總算不會夾在救命恩人與九門魁首之間難做了。
兩人接下來就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起來,正聊著,那邊干活現(xiàn)場就有了些異動。
喬木等人好奇地下車眺望,就看到幾個人正在脫衣服,用濕毛巾擦拭沾滿身體的白砂。其他人在他們腰上綁了繩子,又紛紛散開,站位成了幾個開闊的x型。
“這是要干嘛?”內(nèi)達好奇地問,“他們不怕九頭蛇柏?”
沒有人回答她。
那邊幾人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竟紛紛拿出各自拿手的武器,或插進沙子里攪動,或在地面相互撞擊發(fā)出金屬聲。
他們竟然要主動引出那九頭蛇柏!
不多時,竟然真的出現(xiàn)異動了。
喬木等人居高臨下,看得很清楚,沙漠之中,竟然真的浮出數(shù)條明顯的凸起,那些凸起朝著幾個誘餌所在的位置快速移動。
沒等誘餌們反應(yīng)過來,幾條藤蔓破土而出,已經(jīng)牢牢纏在他們腰間或腳踝上。
但所有人都無比鎮(zhèn)靜,沒有任何騷亂。除了誘餌之外的其他人就這么看著,證明了這一切都在他們的意料之中,甚至是他們所期待的。
幾個誘餌也沒有任何抵抗,就筆直地站在那里,任憑藤蔓巨大的力道拖拽他們,將他們一路拽進沙子下面。
其他人見狀,立刻牢牢握住手中的繩子,待誘餌消失后,不等繩子繃緊,立刻像甩動跳繩一樣,齊齊甩動繩子。
甩動之中喬木就發(fā)現(xiàn)了繩子的特殊之處:這些繩子都很有彈性,如同一根根粗壯的橡皮筋一般,甩動起來,每一次拍打沙地,都會發(fā)出“啪”的一聲巨大響動,并揚起漫天沙塵。
隨著繩子甩約有力,在某個臨界點,誘餌消失的地方,沙子炸起一片,一個人影從沙子下一飛沖天,帶著身上的藤蔓抵達最高點后,又迅速下墜。
甩動繩子的人一看到誘餌出來,立刻甩得更加起勁了。
一次次甩動的力道,很大程度上抵消了誘餌的重力,讓他沒有從幾米高的空中直直摔在地上扭斷脖子。
誘餌甫一落地,立刻或是使用武器斬斷身上的藤蔓,或是用提前握在手中的白砂抹在藤蔓表面,逼藤蔓退去。
一旦獲得自由,他們馬上從地上撩起白砂涂抹全身。
很快,所有誘餌都安然落地,九頭蛇柏的藤蔓也紛紛無功而返。人群毫不掩飾地爆發(fā)出一陣歡呼聲。
“他們在干嘛?”內(nèi)達看得一頭霧水。
齊三才沒來得及回答,安娜已經(jīng)率先開口:“試探九頭蛇柏,長度、力道、韌性,還有進入地下的大致深度……”
齊三才回頭瞥了一眼安娜,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
他們早就被提醒過了,誰都不許調(diào)戲、招惹甲方帶來的女人。尤其是那個瓷娃娃,能打得很,吳家二爺?shù)娜硕荚谒稚铣粤舜筇潯?
有吳家二爺和霍家奶奶這兩位眼里揉不進沙子的主兒鎮(zhèn)場子,他們自然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更不用說這位甲方能開出一百萬一位的撫恤金,就憑這個豪爽勁,他們也不會嘴欠得罪這位財神爺。
但他是真沒想到,這瓷娃娃竟然還真能看出些門道來,一語道破了他們此刻的目的。
了解了九頭蛇柏的具體情況,接下來的工作就簡單了。
伙計們?nèi)砟M白砂,幾人一組全都用繩子連接,然后分散在各處,開始不停地制造動靜,吸引九頭蛇柏。
那植物顯然沒什么腦子,一有動靜就上鉤,探出藤蔓察覺到白砂又不敢動獵物了,就這么在伙計們的招逗下疲于奔命。
這一次,內(nèi)達沒再問他們的目的,因為這已經(jīng)是顯而易見的事情了。
短短數(shù)分鐘,一條條隆起的沙線,已經(jīng)在這片白色的沙漠上,畫出了一座清晰可見的迷宮。
老九門的伙計們不是要累死這棵樹,而是在借助九頭蛇柏,替自己畫地圖。
他們要讓九頭蛇柏親自將困住自己的地下迷宮,一五一十地畫給他們看!
這就是老九門的精銳!饒是見多識廣的喬木,看到這種行動力,也禁不住心馳神往。
迷宮“繪制”完成后,他們不再招逗九頭蛇柏,而是比對著喬木提供的地圖,開始在迷宮的幾處點位上,小心翼翼地挖掘起來。
他們將一張張鐵皮彎折、拼成圓柱形,再用鐵箍箍緊,打進沙子里,再將鐵桶中的沙子清理出來,就這么一路向下發(fā)掘。
不到半個小時的工夫,鐵桶中作業(yè)的人就爬了出來:“發(fā)現(xiàn)入口!可以正常開啟!”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齊刷刷看向站立在沙丘上的霍仙姑與吳二白。
吳二白看了眼身旁的霍仙姑,在后者點頭后,高高揚起一只手:“老九門!”
這一刻,包括喬木身邊的齊三才,老九門所有人紛紛從兜里掏出一塊黑布。
很快,除喬木四人,自霍仙姑以下,在場所有老九門中人的胳膊上,都多出了一條純黑色的袖章。
吳二白大手一揮:“出發(fā)!”
伙計們立刻背負起各自的裝備,排隊進入鐵桶,向深藏在低下的古潼京進發(fā)。
喬木四人呆滯地看著這一幕,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
齊三才扭頭看了他一眼,輕聲道:“別緊張,這事兒和您沒關(guān)系。
“老九門今天不是來倒斗的,我們這次……是來出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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