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洞下的三天,是我人生中最漫長、也最短暫的三天。
漫長是因為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與疼痛、饑餓和寒冷搏斗,短暫則是因為外界的風暴正以驚人的速度席卷著濱灣,而我,像一具只剩本能的殘骸,蜷縮在黑暗里,被動地感受著這場由我親手引爆的巨變。
通過撿來的破舊收音機,斷斷續(xù)續(xù)的信號帶來了外界的消息。
“本臺持續(xù)關注濱灣周洪生涉黑集團案,據(jù)悉,省公安廳已成立專案組直接督辦,周洪生及其多名核心成員已于昨日落網(wǎng)……”
“調(diào)查顯示,周氏集團長期從事走私、販毒等違法犯罪活動,并涉嫌向多名公職人員行賄,編織龐大保護傘,原副市長xxx、市公.安局副局長xxx等多名官員正接受紀律審查和監(jiān)察調(diào)查……”
“此前發(fā)生在碼頭區(qū)及城南的多起惡性槍擊案,據(jù)信均與該團伙內(nèi)部火并及清除異己有關……”
收音機里的聲音冰冷而客觀,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打著濱灣這座城市的根基,也敲打著我麻木的神經(jīng)。
周老板倒了,他的帝國正在土崩瓦解。
那些曾經(jīng)高高在上的名字,如今都成了新聞里被點名的罪人。
沒有歡呼,沒有喜悅。我聽著這些消息,內(nèi)心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蕪。
這就是我想要的結局嗎?
用阿強、黑子,還有那么多兄弟的血,鋪就的所謂“勝利”?
傷口在發(fā)炎,身體滾燙,意識時常模糊。在昏沉中,我仿佛又回到了剛來濱灣的時候,投奔小姨,在夜色暖光打工,懵懂而卑微。
蘇晚晴溫柔的關照,沈冰清清澈的眼神,林曼危險的誘惑……那些畫面支離破碎地閃過。然后便是血腥,無盡的血腥,兄弟倒下的身影,子彈呼嘯的聲音,還有周老板最后那猙獰而不甘的面孔。
我好像……失去了很多很多。
第四天清晨,劇烈的咳嗽和胸腔的刺痛將我喚醒。
高燒似乎退去了一些,但身體虛弱得連站起來都困難。
我知道,不能再待在這里了,否則不被抓住,也會悄無聲息地死在這個骯臟的橋洞里。
我掙扎著爬出橋洞,刺眼的陽光讓我一陣眩暈。
濱灣的街道似乎依舊,但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硝煙和清洗的味道。
我像一縷游魂,踉蹌地走著,不知該去向何方。
一輛黑色的轎車無聲地停在我身邊。
車窗降下,開車的是那個曾經(jīng)代表陳雪來找過我的張律師。
“林先生,陳總想見你?!彼Z氣平靜,沒有任何波瀾。
我看著他,又看了看這輛車,最終,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無所謂陷阱與否了。
車子沒有開往金煌,也沒有去任何我熟悉的陳雪的產(chǎn)業(yè),而是駛向了市郊一家僻靜的私人療養(yǎng)院。
在一個陽光充足、布置雅致的房間里,我見到了陳雪。
她穿著一身素雅的旗袍,正在插花,動作從容不迫,仿佛外界的天翻地覆與她毫無關系。
看到我被張律師扶進來,她放下手中的花枝,目光落在我狼狽不堪、渾身污穢的身上,眉頭微微蹙起,眼神里閃過一絲難以喻的復雜情緒,有審視,有算計,或許還有一絲極淡的……憐憫?
“你做到了?!彼_口,聲音依舊帶著那份特有的冷靜,“周洪生完了,他那一系的人,基本都被清洗了?!?
我靠在門框上,勉強支撐著身體,沒有說話。
“很意外我能找到你?”陳雪拿起毛巾,擦了擦手,“警方和很多人還在滿世界找你,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畢竟,你是這起大案的關鍵‘舉報人’和‘受害者’,也是掌握著最多秘密的人?!?
她走到我面前,遞過來一杯溫水。
“放心,這里很安全。我還不至于對一個……走到這一步的合作伙伴,落井下石。”
我接過水杯,一飲而盡,干得冒煙的喉嚨得到了一絲緩解。
“阿強的尸體,我派人收斂了,和他之前的兄弟葬在了一處?!标愌├^續(xù)說道,語氣平淡,卻在我心中掀起了波瀾。
我猛地抬頭看向她。
“不用那樣看著我。”陳雪轉(zhuǎn)過身,看著窗外,“他是個忠心的手下,不該暴尸街頭。至于出賣你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