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跟著我做什么,趁著今天涼快,趕緊回家睡一覺養(yǎng)養(yǎng)神?!蓖跏虾眯Φ乜粗项^在田埂上轉(zhuǎn)圈,揮手趕他回家。
剛能站起來走幾步,要他在家里歇息,死活不肯答應,非要跟著她到田里來。來了又做不了事,費勁巴拉地跟來跟去。老頭子走得不累,她看著都覺得心累的很。
六太爺“嘿嘿”笑著不說話,也不往家走,拄拐站在原地。
一場雨下來,田埂上的野草長得飛快,抽高了老大一截,草叢藏滿了雨水。
六太爺?shù)难澩缺唤?,腳底滿是污泥,走這一截路對他來說顯然太費力。他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喘息的聲音不要太大。
縱然老婆子忙得沒空搭理他,只要能看見她的身影總是好的。
朱青水在一旁的田里大聲喊道:“六太爺,您老年輕的時候威風八面,說一不二,被刀子剜了肉眉頭都不帶皺的。怎地老了老了倒要看六太奶奶的臉色,您不是向來瞧不上這等兒女情長的么,現(xiàn)在還跟手跟腳上了?”
眾人哄笑,撿稻穗無聊又瑣碎,瞧瞧樂子蠻不錯。
王氏老臉一紅,越發(fā)覺得老頭子無理取鬧,她想在家里躲懶還不能呢。他倒好,路都走不穩(wěn)當還到處瞎晃蕩,揮手讓老頭回家。
叢其看他拿自個老子打趣,自然不依,“你少他娘的胡說八道,我爹娘的情分自來就好,他年輕的時候,你還在娘胎呆著呢,你知道個屁?!?
六太爺卻是一點也不生氣,依舊笑瞇瞇的,花白的頭發(fā)襯得臉上的皺紋越發(fā)溝壑重疊。
被罵了一頓,朱青水滿不在乎地挑眉,“六太爺,您老可得好好保重身子骨啊,活得越久越好。您看眼下這雙搶忙成了什么樣,割完了稻谷還得碾場,耕田,又要拔秧、栽秧,一個人恨不得長出四只手四只腳才好。您老可不能害人啊,要不然哪有空料理您。”
英娘忍不住了,對自個男人破口大罵:“你滿嘴胡沁什么,管好你自家的事,別人家里輪不到你操心。好好的嘴巴不會說話就閉上,沒人當你是啞巴?!?
朱青水張開嘴巴想說什么,又閉上,他真的沒有惡意,只是有時候確實管不住嘴,聳了聳肩,低頭繼續(xù)找稻穗。
王氏嘆一口氣,心里彌漫了悲傷,這悲傷就像秋日早晨的大霧,無所不在,無處隱藏。面上還不能表現(xiàn)出來,只是不再趕老頭回家,隨他吧……左右也跟不了幾天了……
“沒事,沒事。”六太爺樂呵呵地擺手,和藹可親地勸英娘,沒有一點生氣的跡象,“你不要罵他,他沒有壞心思?!?
又轉(zhuǎn)頭對著朱青水的方向,“你放心,六太爺打年輕時起就沒干過壞事,臨到頭也不會害人,不要擔心,我身子好著呢?!?
朱青水尷笑兩聲,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嘴巴一快就沒把住門,他肯定是希望老人家能好的嘛。可如果真的好不了,那現(xiàn)在確實騰不開手,那什么的……不能想了,越想越離譜,搞得他好像在咒人似得。
……
不到晌午,火熱的太陽光就把田里的水烤干了,人們繼續(xù)揮舞鐮刀割稻谷。
叢三老爺在家門口踩一圈,曬得差不多了,仍套上水牛拉了石磙平整場地。門口堆著的稻谷且不忙著碾場,先把昨天裝進框的谷子曬干。
等老爹平整完場地,叢孝搬了籮筐倒出谷子平鋪在地面,吩咐家里孩子趕麻雀。兩父子拉過牛繩趕往田里,泡了一上午,底下的土還是硬邦邦的。
不過也等不及了,雙搶就是這樣,搶著收搶著種,哪有時間慢慢等。
依舊是老的牽繩年輕的把犁,只不過這次可比開春那會慢多了。水牛吃力往前拱,叢孝扶著犁頭也不輕松。種了一季的土塊且是那般好啃的,都結(jié)成了板塊,非得往深里耕不可,枯黃的稻茬被埋進土里,正好肥田。
叢康割稻谷割得腰酸背痛,滿臉通紅,羨慕地對叢孝喊到:“七叔,你家可真快,已經(jīng)開始耕地了,我家谷子才割了一大半。跟你家沒法比,拍馬都追不上啊!”
叢孝哭笑不得,不敢停下說話,這口氣一泄再想驅(qū)趕水牛,又得費一番功夫。
他頭也不回地說:“你不能光看賊吃肉沒見賊挨打啊,我家快是田少,我倒想慢著點來,得有田給我慢不是?水田多收成才多,不會餓肚皮,多才好呢?!?
“我要有你那手藝,我才不種田呢,累死累活才得幾個錢?!眳部禎M是遺憾地嘀咕,汗水流到眼睛里,澀的慌,“你說我怎么就沒學會一門手藝呢?我爹娘也真是的,合該在我還小時送我去當學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