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帥府,昔日清凈的軍機重地,今日已被臨時辟為御前軍機擴大會議的會場。殿內(nèi)氣氛肅穆,空氣凝滯得如同水銀。
林乾高坐于主位之上,身前那張寬大的紫檀木長案空無一物,只映照出他平靜無波的面容。他沒有看左右兩側(cè)那些正襟危坐、神情各異的文武要員,目光只是靜靜地投向敞開的殿門。
他在等一個人。
終于,一陣沉重而又踉蹌的腳步聲自遠及近。
開場的鏡頭仿佛被無限拉長,定格在殿門處。當朝工部尚書錢秉義,在兩名屬官的左右攙扶下,緩緩地、步履維艱地走了進來。他身上那件本應(yīng)筆挺的二品官服,此刻沾滿了干涸的泥點與不知名的草屑,顯得皺皺巴巴。那張素來一絲不茍、充滿了技術(shù)權(quán)威的臉上,此刻寫滿了難以喻的疲憊與悲壯。他頭發(fā)散亂,胡須上甚至還掛著幾滴尚未干透的雨水,整個人仿佛剛從一場慘烈的潰敗中逃離,被抽走了所有的精神與氣力。
他一進入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聚焦于他身上。殿內(nèi)原本就壓抑的空氣,因他這副狼狽的儀容而變得愈發(fā)沉重。
錢秉義沒有理會周遭的目光。他掙開屬官的攙扶,用盡全身的力氣挺直那早已佝僂的脊背,一步一步,走到大殿中央。他沒有立刻行禮,而是從懷中,用一種近乎于朝圣般的、無比珍視的姿態(tài),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份用油布層層包裹的卷宗。
當那油布被一層層解開,呈現(xiàn)在眾人眼前的,是一份早已被雨水浸泡得字跡模糊、邊緣卷曲的勘探報告。而真正讓所有人瞳孔為之一縮的,是報告右下角那片早已干涸、呈現(xiàn)出暗褐色的不規(guī)則印記。
那不是印泥,是血。
“陛下,元帥?!卞X秉義開口了,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紙打磨過,那雙渾濁的老眼中,蓄滿了悲憤的淚水,“臣,錢秉義,有本奏?!?
他沒有等新君允準,便將那份沾著血的報告高高舉過頭頂,用一種杜鵑泣血般的悲愴聲調(diào),開始了自己那泣血的陳詞。
“臣奉元帥之命,親率工部最精銳之輿地師與營造宗師,深入太行腹地,勘探鐵道線路。半月以來,我等餐風露宿,攀援絕壁,以繩為路,以身為尺。然太行之險,遠超典籍所載萬倍!其山勢陡峭,壁立千仞,非人力所能開鑿;其巖層之堅,足以令百煉鋼釬卷刃,非俗世器物所能撼動!”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情緒也越來越激動,那衰老的身軀因為激動而劇烈地顫抖起來。
“為測一處懸崖之高,臣麾下輿地師張遠,年僅二十七歲,失足墜亡,尸骨無存!為探一處巖層之密,石匠宗師李虎,誤觸滾石,被砸斷雙腿,至今人事不省!”他猛地將那份報告指向眾人,聲音凄厲如夜梟,“這份報告之上,染著的,便是我大周最優(yōu)秀的工匠,為這片不可能通行的絕地,流下的最后一滴血!”
這番話,字字泣血,句句誅心。整個大殿之內(nèi),落針可聞,只剩下錢秉義那壓抑著巨大悲痛的粗重喘息聲。就連衛(wèi)疆、雷鳴這等鐵血武將,臉上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絲動容之色。
所有人都以為,面對這份用生命寫就的、充滿了絕望的報告,面對這位三朝元老聲淚俱下的泣血陳詞,那位年輕的元帥,至少會表現(xiàn)出一絲動容,一絲猶豫。
然而,林乾的反應(yīng),卻超出了所有人的預(yù)料。
他緩緩地從主位上站了起來。
他沒有反駁,也沒有辯解。他只是對著錢秉義的方向,對著那份沾著鮮血的報告,對著那個永遠留在了太行山中的年輕生命,深深地、鄭重地、行了一個屬于軍人的、最為標準的敬禮。
“為國捐軀者,當享國之哀榮。”林乾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傳我?guī)浟?,追封張遠為‘工部營造郎中’,厚恤其家人。李虎宗師之一應(yīng)醫(yī)治用度,皆由大元帥府承擔。”
這番舉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沒有回避責任,而是以元帥之尊,給予了死傷者最高的榮譽與撫恤,瞬間便贏得了在場所有人的尊重。
錢秉義看著這一幕,臉上的悲憤之色也為之一滯。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此事將以暫緩工程、改道而行告終時——
林乾話鋒一轉(zhuǎn),那平靜的目光掃過全場,最終落在了那張巨大的軍事地圖之上。
“錢大人的勘探之功,本帥銘記于心。你們用血肉之軀,為我們探明了此路之‘不通’?!彼D了頓,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地敲擊在所有人的心臟之上,“既然山外的路不通,那我們,便走山里面的路?!?
他拿起指揮桿,在那代表著太行山脈的、最為雄偉厚重的區(qū)域,從東至西,劃出了一道筆直的、充滿了暴力美感的紅色直線。
“本帥決定,啟動‘-->>太行穿山隧道工程’!”
“隧道”二字,如同兩個來自異域的、充滿了魔力的音符,清晰地響徹在死寂的大殿之內(nèi)。
短暫的、足以讓耳膜嗡鳴的死寂之后,滿座嘩然!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精彩內(nèi)容!
“隧道?何為隧道?”
“在山腹之中開鑿道路?這……這與神話傳說何異?”
而錢秉義,更是如同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最瘋狂的囈語。他那張剛剛才有所緩和的臉,在這一刻因為極致的震驚與憤怒而漲成了豬肝色。他踉蹌著上前一步,用一根因激動而劇烈顫抖的手指,遙遙地指向那個依舊平靜如淵的年輕人。
“瘋了!你簡直是瘋了!”
一聲凄厲的、如同杜鵑泣血般的嘶吼,從他口中迸發(fā)而出。他仿佛被瞬間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又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雷霆劈中了膝蓋,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若不是身后的屬官及時扶住,恐怕已當場癱倒。
他死死地盯著林乾,那雙渾濁的老眼中,所有的敬重都已化作了最深沉的恐懼與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