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帥府,昔日清凈的軍機重地,今日卻破天荒地人聲鼎沸。
寬敞的正廳之內(nèi),所有機密文書都已被暫時清空。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幾乎占據(jù)了整面墻壁的巨大招標板。板上用清晰的楷書,詳細羅列著“鐵道工程總局”第一批工程所需的海量物資與人力清單。從枕木的尺寸規(guī)格,到道砟石的硬度要求,再到所需各類工匠的數(shù)量,每一項都清晰明確,充滿了不容置喙的嚴謹。
廳內(nèi)匯集了京城所有叫得上名號的工程承包商與物料供應商。這些人,無一不是在各自領域內(nèi)盤踞多年的地頭蛇,他們或三五成群,低聲交談,或獨自一人,老神在在地閉目養(yǎng)神。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雜著期待、試探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的奇特氛圍。
新任戶部侍郎,同時也被林乾委以鐵道總局財務總管重任的蘇明哲,正站在招標板前。他身著一身嶄新的官袍,面容嚴肅,眼神銳利。作為“通州學堂”培養(yǎng)出的第一代技術官僚,他的心中充滿了即將大展拳腳的激動與責任感。這第一次公開招標,不僅關乎工程的進度,更關乎他,以及他所代表的新生官僚集團的臉面。
吉時已到,蘇明哲清了清嗓子,洪亮的聲音壓過了滿堂的嘈雜。
“諸位,肅靜!”
他環(huán)視一圈,目光在坐在最前排那幾位氣度不凡的大商賈身上稍作停留,隨即朗聲宣布:“奉大元帥令,鐵道工程總局第一批枕木、石料及勞力招標,現(xiàn)在開始!首先,是京西鐵路試驗段所需的第一批枕木,共計十萬根,材質(zhì)要求為上等松木,需經(jīng)防腐處理。官定底價,每根二百文!”
話音落下,廳內(nèi)卻是一片詭異的寂靜。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無一人率先開口。
蘇明哲的眉頭微微一皺,但他并未發(fā)作,只是耐心地等待著。
終于,一個略顯慵懶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二百一十文?!?
開口的,是坐在首位,身材肥碩如肉山的黃氏匠作行總把頭,黃四海。他甚至沒有睜開那雙被肥肉擠得只剩一條縫的眼睛,只是懶洋洋地伸出了一根肥短的手指,報出的價格僅僅比底價高了十文錢,仿佛是在施舍一般。
他身旁的一名礦場主立刻心領神會,嘿嘿一笑,接過了話頭:“黃爺都開口了,我等豈敢落后?我出,二百二十文?!?
“二百三十文?!?
“二百四十文?!?
報價聲開始此起彼伏,但節(jié)奏卻慢得令人昏昏欲睡。每一個報價,都精準地以十文錢的幅度向上遞增,不緊不慢,仿佛事先經(jīng)過了最精密的排演。更詭異的是,當價格最終被抬到二百六十文時,整個大廳再次陷入了沉寂。
二百六十文,不多不少,正好比市面上的正常價格,高出了整整三成。
蘇明哲的臉色已經(jīng)有些難看。他強壓下心中的不快,沉聲問道:“二百六十文,還有沒有更高的?若無,這批枕木便由……”
他話未說完,黃四海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看著蘇明哲,臉上堆起一抹看似憨厚、實則精明無比的笑容:“蘇大人,咱們都是爽快人。這價格嘛,我看也就這樣了。只是這人手嘛……”
他拖長了音調(diào),環(huán)視了一圈自己的盟友們,慢悠悠地說道:“我黃氏匠作行,能提供的熟練伐木工,最多也就二十人。”
“我李家木行,能出十五人?!?
“我趙家,十個頂天了?!?
眾人你一我一語,報出的工匠數(shù)量加在一起,零零總總,竟是連一百人都湊不齊。而工程清單上明確寫著,光是這第一批枕木的采伐與處理,至少需要五百名熟練工匠。
圖窮匕見。
蘇明哲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他猛地一拍驚堂木,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滿堂皆靜。
“荒唐!”他臉色鐵青,目光如電,直刺黃四海,“枕木價格虛高三成,暫且不論!這區(qū)區(qū)不到百人的工匠,你們是想讓大元帥府的工程,等到猴年馬月去嗎?!”
面對這雷霆-->>之怒,在場的所有商人卻都像是沒事人一般,臉上非但沒有絲毫的惶恐,反而露出了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