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藍色的眼睛,如同兩塊被精心打磨過的海藍寶石,正透過牢房粗糙的鐵窗,冷冷地觀察著外面那個喧囂的世界。
窗外,是玉門關(guān)的大校場。塵土飛揚,空氣中混雜著牲畜的膻味、汗臭與劣質(zhì)茶葉的苦澀香氣。剛剛結(jié)束戰(zhàn)爭的肅殺尚未散盡,生意人的貪婪便已迫不及不及待地填補了真空。大周的士兵正與瓦剌商人進行著貿(mào)易,他們用廉價的食鹽和鐵器換取皮貨與牛羊,討價還價的聲音嘈雜而又充滿了生命力。
在這雙藍色的眼睛看來,這一切都顯得原始、混亂而不堪。一種源于“文明世界”的優(yōu)越感,讓他對這些東方人的交易,充滿了不動聲色的鄙夷。
沉重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觀察。
牢門被打開,刺眼的陽光涌入,衛(wèi)疆那身著玄甲、如同鐵鑄般的身影,堵住了門口的光線。
“帶他出來?!毙l(wèi)疆的聲音沒有溫度。
藍眼睛的主人,那名被俘的羅剎國軍事顧問,被兩名士卒粗暴地架出了牢房。他沒有掙扎,只是努力挺直了脊梁,維持著屬于軍人的最后尊嚴。
校場的一角,另一場更重要的“交易”正在進行。
阿古柏,這位剛剛登上瓦剌汗位、獲封“順義王”的新君,正以最謙卑的姿態(tài),向衛(wèi)疆獻上他最后的“禮物”。
那是一只用石灰精心處理過的頭顱,屬于他的兄長,瓦剌舊可汗。頭顱被盛放在一只粗糙的木盒里,猙獰的面容上還殘留著末路梟雄的不甘。而在頭顱旁邊,幾名同樣被捆縛結(jié)實的羅剎人,正像牲口一樣跪在地上。
“大將軍。”阿古柏的聲音里充滿了恰到好處的恭順與感激,“這是草原對大周最后的、也是最真誠的投名狀。舊日的恩怨,已隨此頭顱煙消云散。而這些妖惑眾的羅剎人,亦是禍亂之源。我已將他們?nèi)可?,交由大將軍處置,以示我瓦剌永為大周西陲屏障的決心!”
衛(wèi)疆的目光掃過那顆頭顱,沒有停留,最終落在了那名藍眼睛的羅剎軍官身上。他能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一種與瓦剌人截然不同的驕傲。那不是源于武勇的桀驁,而是根植于血脈與文明的傲慢。
“帶過來。”
衛(wèi)疆指了指那名軍官。
審訊被安排在校場邊的一頂空帳篷內(nèi)。沒有刑具,只有一張矮幾,兩張馬扎。
衛(wèi)疆親自審問。
然而,那名羅剎軍官拒絕回答任何問題。他只是用一種審視的、近乎評估的目光打量著衛(wèi)疆和他身后那些甲胄精良的親衛(wèi)。最終,他用一種生硬卻清晰的漢話,提出了一個要求。
“我要求,享受,符合‘歐羅巴戰(zhàn)爭準則’的戰(zhàn)俘待遇?!?
衛(wèi)疆的親衛(wèi)聞,臉上露出了不加掩飾的譏誚。在他們看來,這不過是蠻夷的又一種垂死掙扎。
衛(wèi)疆卻沒有任何表情。他沒有動怒,更沒有用刑。
他想起了林乾。想起了那位遠在京城的攝政王,是如何用不見血的手段,將一個個權(quán)傾朝野的政敵,玩弄于股掌之間,最終讓他們自己走向精神的崩潰。
他完美地,復(fù)刻了林乾的“誅心之術(shù)”。
他只是從懷中取出了一份早已備好的、蓋著朱紅大印的卷軸,扔在了那名羅剎軍官的面前。卷軸在粗糙的地面上攤開,露出上面用漢文與瓦剌文書寫的、密密麻麻的條款。
正是那份由阿古柏親筆簽署的《玉門條約》。
羅剎軍官的藍色眼眸中閃過一絲疑惑。他帶著那份屬于文明世界的-->>傲慢,俯身拾起了那份在他看來粗鄙不堪的文書。
他開始閱讀。
然后,他那張始終保持著平靜與高傲的臉,第一次,出現(xiàn)了裂痕。他的呼吸變得急促,瞳孔因為難以置信而劇烈收縮。他那雙曾經(jīng)如同寶石般冰冷的眼睛里,此刻正燃燒著一片名為“荒謬”的火焰。
不可能……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