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那封來自“圣女”的戰(zhàn)書后，衛(wèi)疆并未如眾將所料那般，將自己關在帳中苦思冥想如何憑空制造神跡。他只是平靜地將那封措辭優(yōu)美的信紙付之一炬，看著它在火盆中蜷曲、焦黑，最終化為一縷帶著蓮花清香的飛灰。

眾將散去，帥帳內(nèi)只剩下他和雷鳴?；椟S的燭火將兩人的影子在厚重的毛氈帳壁上拉扯得巨大而扭曲，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灼的沉默。

“你也覺得，我應該去學那些江湖術士，憑空變出一道雷來？”衛(wèi)疆的聲音低沉，打破了死寂。

雷鳴沒有回答，只是將一張巨大的、用獸皮鞣制而成的西域勢力堪輿圖，用力鋪在了沙盤之上。獸皮邊緣的毛刺刮過沙盤，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地圖上用不同顏色的礦石粉末，標注出了大大小小數(shù)十個部落與教派的勢力范圍，犬牙交錯，密如蛛網(wǎng)。

“征遠侯在東瀛，能用‘神農(nóng)’去對抗‘佛祖’，是因為東瀛只有一種聲音?！毙l(wèi)疆的目光落在堪輿圖上，那張被風霜雕刻得如同巖石的臉上，第一次，浮現(xiàn)出一種屬于謀略家的、冰冷的清明，“可這里不一樣?！?

他的手指，如同鐵鉤，重重地點在了地圖的中央，那里是無數(shù)條顏色交匯的混亂地帶。

“這里，有無數(shù)種聲音，無數(shù)個‘神’。”

他緩緩抬起頭，眼中那股屬于戰(zhàn)場猛將的戾氣，正在被一種更深邃、更危險的東西所取代?！凹热蝗绱恕彼D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我為何，要自己，去當那個‘神’呢？我只需要，去扶植一個愿意聽我話的‘神’，就夠了?！?

雷鳴的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驚人的亮色。他明白了。

衛(wèi)疆的手指，在堪輿圖上緩緩移動，最終，停在了一片代表著回鶻部落的、廣袤的綠色區(qū)域之上。那里，信奉著另一種足以與白蓮教分庭抗禮的強大信仰。

第二日，衛(wèi)疆沒有派遣任何使者。他脫下了那身象征著“天朝戰(zhàn)神”的冰冷甲胄，換上了一身最普通不過的西域商人常穿的、沾滿沙塵的粗布長袍。他只帶了雷鳴和十幾名同樣化裝成護衛(wèi)的親兵，混在一支真正的駝隊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玉門關。他們的目標，是附近最大的一支回鶻部落，他要求見他們的精神領袖——大阿訇。

駝鈴聲悠遠，在戈壁的暖風中搖曳。當衛(wèi)疆踏入那座屬于大阿訇的、巨大而華麗的帳篷時，一股混雜著乳香、皮革與烤羊肉的濃郁氣息撲面而來。腳下，是數(shù)層疊放的波斯地毯，柔軟得幾乎要將人的腳踝都陷進去。

帳篷中央，一位白須垂胸、身形瘦削但精神矍鑠的老者，正盤腿坐在一張鋪著雪白羊皮的矮榻之上。他穿著一襲月白色的長袍，頭上纏著精致的頭巾，一枚巨大的綠寶石戒指在他黝黑干枯的手指上閃爍著幽光。他便是這片區(qū)域數(shù)十萬回鶻人心中的精神支柱，大阿訇。

他的眼睛，如同一雙飽經(jīng)風霜的鷹隼，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來自東方的旅人，”大阿訇開口，聲音蒼老卻中氣十足，“我的帳篷里，有醇香的磚茶，有肥美的羊羔，卻沒有你要找的‘生意’?！?

一杯漂浮著幾粒枸杞的磚茶被推到衛(wèi)疆面前。茶湯色澤醇厚，散發(fā)著獨特的香氣。

衛(wèi)疆沒有去碰那杯茶。他只是平靜地，在他面前坐下，目光直視著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開門見山。

“我不是來找生意的，大阿訇。我是來與您，談一筆‘交易’?！?

“交易？”大阿訇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年輕人，我的財富，是信徒對真主的虔誠。這種東西，買不來，也賣不掉。”

“但信徒，是可以被搶走的。”衛(wèi)疆的聲音冰冷而直接，如同一柄淬了冰的匕首，瞬間刺破了所有虛偽的客套，“白蓮教的‘無生老母’，正在瘋狂地吞噬您的‘牧場’。這一點，您比我更清楚?！?

大阿訇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了。帳篷內(nèi)的氣氛，瞬間變得凝重。

衛(wèi)疆知道，他刺中了要害。

他沒有談任何家國大義，也沒有提天朝威嚴。在那雙洞悉世事的眼睛面前，這些都毫無意義。他只談利益，赤裸裸的、最原始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