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顆堅如磐石的“道心”,第一次,產(chǎn)生了劇烈的動搖。他那張如同古井般不起波瀾的臉,此刻青白交加,額角的青筋一突一突地跳動著。
趙國舅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李道然那劇烈變化的臉色,看著他那只緊緊攥住賬冊、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的手。他知道,魚,已經(jīng)死死咬住了鉤。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去解釋,也沒有再多添一把火去煽動。他只是,對著李道然那已經(jīng)有些佝僂的背影,深深地,拜了下去。
他的聲音,在這一刻,充滿了令人無法抗拒的、屬于“忠臣泣血”的悲愴與期待。
“李閣老!”
他一字一頓,聲音沉重如山。
“您,是這天下讀書人的脊梁!如今,社稷將傾,君德有虧!我等武夫,人微輕,便是拼上這條性命,也未必能換來天聽。”
他緩緩抬起頭,眼中,竟已蓄滿了渾濁的淚水。
“能撥亂反正,再造乾坤者,非您……莫屬啊!”
這記高帽,這番重托,如同一座無形的大山,轟然壓下,徹底擊垮了李道然心中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理智。
在他那顆早已被“道統(tǒng)”與“責任感”填滿了的、非黑即白的心中,“懷疑”,被這番話,自動腦補成了“事實”。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社稷在崩塌,萬民在哀嚎,而自己,便是那個被上天選中的、必須站出來力挽狂狂瀾的“圣賢”。
在“維護道統(tǒng)”與“匡扶社稷”的“神圣使命感”驅(qū)使下,李道然,這位最頑固的“舊圣賢”,緩緩地,點了點頭。
那動作,僵硬,而又沉重。
“此事……老夫,知道了。”他的聲音干澀嘶啞,仿佛每一個字都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你……先回去吧。”
趙國舅走后,李道然獨自一人,在這間簡樸的書房里,枯坐了一夜。
他沒有點燈。窗外的月光,從清冷,到黯淡,再到被第一縷晨曦取代。冰冷的、灰白色的光,緩緩爬上他的臉,將他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照得如同刀刻般深刻。
第二天清晨,當?shù)谝豢|陽光穿透窗欞,在他面前的書案上投下一片溫暖的光斑時,他終于,動了。
他將那份由趙國舅早已起草好的“討林檄文”,緩緩地,鋪在了書案上。
然后,他拿起那支陪了他一輩子、寫了無數(shù)雄文宏論、剛正了一輩子的筆。
筆尖飽蘸濃墨,懸于紙上。
圣人云,“朝聞道,夕死可矣”。老夫此舉,或?qū)⑸頂∶?,或?qū)ⅰ骨嗍罚〉?,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此,乃我輩讀書人,不可推卸之天命也!太子……林乾……休怪老夫……心狠了!
那顫抖的筆尖,終于,重重落下。
三個蒼勁古拙、力透紙背的大字,在這篇充滿了陰謀與構(gòu)陷的檄文末尾,凝聚成形。
李,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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