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大營,帥帳之內,所有的親兵都被遣退。
密室中,只有一盞孤燈如豆,昏黃的光暈在冰冷的空氣里掙扎著,勉強照亮了兩張輪廓分明的臉。燈光下,衛(wèi)疆那張因痛苦和迷茫而扭曲的面龐顯得愈發(fā)猙獰,每一道傷疤似乎都在訴說著無聲的煎熬。他對面,雷鳴的身影筆直如槍,神情平靜得近乎冷酷,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信使,只為遞出那封最沉重的信。
敵意與審視的目光,在狹小的空間內激烈碰撞。
衛(wèi)疆率先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粗糲的砂石在摩擦:“林乾派你來,是想讓本將也像那些京城里的廢物一樣,跪在他面前搖尾乞憐嗎?”
這是他最后的、驕傲的試探。他試圖用語的刀鋒激怒雷鳴,從而證明對方此行不過是又一場政治上的招降,而非所謂的交心。只要對方流露出半分盛氣凌人,他便有了將一切拒之門外的理由。
然而,雷鳴沒有被激怒。面對衛(wèi)疆近乎羞辱的質問,他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仿佛那句話只是吹過耳畔的一陣風。
他從懷中,鄭重無比地取出一個用油布層層包裹的物事。油布的邊角已被磨損得起了毛邊,上面還浸染著早已干涸、發(fā)黑的血跡。他將包裹放在桌上,用一種近乎于儀式的緩慢動作,一層,一層地將其打開。
里面,是一封同樣被血浸染、幾乎看不出原色的信。
雷鳴沒有多余的語,只是將這封信,緩緩推到了衛(wèi)疆的面前。
他抬起眼,迎著衛(wèi)疆那充滿血絲的、戒備的目光,平靜地說道:“林大人讓我轉告將軍,這不是招降。”
“這是一個兄長,寫給弟弟的……最后一封家書。”
“家書”二字,宛如兩柄無形的重錘,瞬間擊潰了衛(wèi)疆所有的心理防線。他那剛剛還充滿挑釁與敵意的眼神,在這一刻轟然崩塌,只剩下不敢置信的茫然。
他的視線,死死地釘在那封信上。
那熟悉的、屬于大哥衛(wèi)離的筆跡,狂放不羈,力透紙背,哪怕被血污遮蓋,依舊能辨認出那份獨一無二的風骨。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卻在距離信紙寸許的地方,劇烈地顫抖起來。
這雙在戰(zhàn)場上能穩(wěn)穩(wěn)拉開三石強弓、斬下敵人頭顱的手,此刻竟連一封薄薄的信都無法拿起。
終于,他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指尖顫抖著觸碰到了那冰冷的紙頁。
信,被緩緩展開。
里面沒有一句家國大義,沒有一句慷慨陳詞。通篇,都是兄長對弟弟的囑托與回憶,絮絮叨叨,仿佛只是尋常日子里的一次閑談。
從兒時在演武場上一同被父親責罰,兄長偷偷替他多挨了三記軍棍;到少年時兩人第一次上戰(zhàn)場,兄長是如何將后背完全交給他;從忠順王對他那份異乎尋常的“賞識”,到兄長在字里行間流露出的、對這份“賞得不明不白”的深深憂慮……
一樁樁,一件件,那些被他深埋在記憶中的往事,隨著這熟悉的筆跡,奔涌而出,瞬間沖垮了他用驕傲與忠誠筑起的堤壩。
信的最后,字跡變得潦草而又狂亂,墨色中混雜著觸目驚心的暗紅。
那是衛(wèi)離的血書。
“弟啊,兄誤入歧途,有負家國,百死莫贖。只盼你,能守好我衛(wèi)家的旗……”
“莫要讓它,蒙上通敵之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