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辯正式開始。
內(nèi)閣議事廳內(nèi),空氣凝重得仿佛能擰出水來。太子居中而坐,神情嚴肅,身旁是幾位須發(fā)皆白、官袍厚重的內(nèi)閣重臣。他們,便是今日的“考官”。
階下,兩道身影形成了最是鮮明的對比。
左側的錢謙,一身嶄新的云錦官袍,腰束玉帶,面如冠玉。他自信滿滿,嘴角噙著一抹從容的微笑,那份出身江南書香世家的優(yōu)越感與從容氣度,幾乎是刻在了骨子里。他代表著科舉的正統(tǒng),是舊有文官集團傾力推出的、最是鋒利的劍。
而他對面的張揚,則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身上那套新?lián)Q的官服,似乎總有些不合身,襯得他那張因常年勞作而黝黑的臉龐,愈發(fā)樸實。他只是安靜地站著,微微低著頭,那雙習慣了看土地與圖紙的眼睛,還帶著幾分對這權力中樞特有氣場的拘謹。
一場新舊之爭,在無聲中,已然拉開序幕。
“錢謙,你先說?!碧映谅暤?。
“是,殿下?!卞X謙從容出列,對著御座深深一揖,隨即轉身,面向眾人。
他的聲音清朗而富有韻律,一開口,便引經(jīng)據(jù)典,氣度非凡。
“啟稟殿下,諸位大人。漕運之弊,非一日之寒。究其根本,在人心,在吏治?!彼D了頓,目光掃過全場,帶著一種智珠在握的自信,“欲治其標,當嚴刑峻法,凡貪墨者、瀆職者,殺一儆百,以儆效尤!此乃刮骨療毒之法!”
“欲治其本,則當以道德教化萬民。使官吏知廉恥,使漕工有敬畏。圣人云,‘政者,正也’。上行下效,則河清海晏,漕運之弊,不治自消?!?
洋洋灑灑,文采飛揚。他從三皇五帝的治水功績,一直講到本朝漕運的歷代得失,引用的典故、詩詞,信手拈來。整篇對策,辭藻華麗,對仗工整,聽起來完美無瑕,充滿了圣賢書中的理想光輝。
幾位出身清流的保守派老臣,聽得是連連點頭,臉上露出激賞之色。
“嗯,老成謀國之!”
“這才是廟堂之論!”
一時間,贊許之聲此起彼伏。錢謙的臉上,笑意更濃。他瞥了一眼那個始終沉默不語的“泥腿子”張揚,眼神中的輕蔑,幾乎不加掩飾。
在他們看來,勝負已分。
“張揚?!碧硬懖惑@的聲音再次響起。
張揚深吸一口氣,出列,對著太子躬身一揖。
他沒有反駁錢謙那套聽起來無懈可擊的“錦繡文章”。他只是默默地,走到了議事廳中央,那里懸掛著一幅巨大詳盡的《大周運河輿圖》。
在所有人驚疑的注視下,他從袖中取出了一支半舊的炭筆。
下一刻,他動了。
他的身影,在巨大的輿圖前,如同一個最是專注的匠人。他的手,穩(wěn)得像一塊磐石。
“自揚州入江口,至通州終點,漕運主河道,長三千七百里。”他的聲音響起,沙啞,卻異常清晰,“沿途共有官辦船閘一百零三座,大小碼頭七十二處。其中,舊式重力船閘,因年久失修,淤積嚴重,平均每過一艘漕船,需耗時一個半時辰。此為第一弊?!?
他的炭筆,在輿圖之上,精準地劃出了第一個沉重的黑圈。
“河道彎曲,暗礁叢生。沿途有二十七處‘s’形險灘,船行至此,需減速慢行,極易擱淺。每年因此傾覆的漕船,在冊記錄的,便有三十余艘。此為第二弊?!?
又一個黑圈,重重落下。
“船閘調(diào)度,管理混亂。因無統(tǒng)一調(diào)度,常有數(shù)百艘漕船擁堵于一處船閘之前,短則滯留一日,長則三五日不得通行。官吏趁機勒索,漕工怨聲載道。此為第三弊?!?
“碼頭裝卸,效率低下。依舊使用人挑肩扛之法,一艘千料漕船-->>,自裝滿至卸空,耗時至少兩日。期間風吹雨淋,糧食損耗,觸目驚心。此為第四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