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遠侯府,書房。
夜色已深,燭火卻將室內映照得亮如白晝。
林乾的面前,平攤著兩份剛剛送達的、截然不同卻又指向同一死局的密報。
左手邊那份,紙質粗劣,帶著一股淡淡的脂粉與墨香,字跡是模仿學童的、刻意為之的歪扭。這是王熙鳳用盡了她所有的精明與狠厲,從通州那片由無數(shù)枯燥數(shù)字構成的叢林中,為他挖出來的、最是致命的毒草。
京營,損耗;寧府,入賬;東家,忠順。
寥寥數(shù)字,卻已將一條從軍械庫到寧國府,再到忠順王府的、足以誅滅九族的zousi鏈條,勾勒得清清楚楚。
而右手邊那份,則由皇城司直屬緹騎以最高密級呈上。紙張是上好的宣紙,字跡工整,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不帶絲毫感情的殺氣。
密報:查明,忠順王府于京郊西山莊園,秘密集結死士三百。另,京營副都統(tǒng)周昂,實為忠順王府死忠,已暗中將其麾下三千士卒,與王府死士合流,只待號令。
再查:省親大典當日,負責外圍安防巡查之責,恰歸周昂所部。
如果說王熙-鳳的密報是一柄淬毒的匕首,那皇城司的這份,便是一柄早已高高舉起的、即將斬落的屠刀。
zousi軍械,豢養(yǎng)私兵,潛伏京營,掌控省親安防。
所有的線索,都如同百川歸海,最終指向了一個最是清晰、也最是瘋狂的圖謀。
這不是一場簡單的貪腐,更不是一場試探性的逼宮。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準備在貴妃省親、萬眾矚目之日,于那座名為“大觀園”的華麗舞臺之上,上演的……武裝政變。
他們的目標,或許是元妃,或許是隨行的皇親國戚,甚至……是那御座之上的天子本人。
林乾的臉上,沒有半分意外。這一切,都在他那間密室的沙盤之上,被他用一枚枚黑色的棋子,推演了無數(shù)遍。
他只是平靜地將兩份密報并排放在一起,而后,對著身旁早已等候多時的下屬,淡淡地吩咐了一句:“請?zhí)拥钕?。?
半個時辰后,當太子在陳潤的引領下,行色匆匆地踏入這間書房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
林乾正安坐于書案之后,悠然地品著一杯清茶,神情平靜得仿佛窗外那呼嘯的北風,都與他無關。而那兩份足以讓整個京城血流成河的密報,就那樣靜靜地、并排地,躺在書案之上,等待著帝國下一任主人的審閱。
太子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林乾深夜急召,必有驚天大事。
他沒有多,幾步上前,直接拿起了那兩份密報。
起初,他的臉色還算平靜。可當他的目光從王熙-鳳那份隱晦的線索,移到皇城司那份字字泣血的軍情之上時,他那張總是帶著幾分溫潤儒雅的臉,瞬間變得慘白,毫無血色。
“三……三千人?”他的聲音因極度的震驚而微微發(fā)顫,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京營副都統(tǒng)周昂……竟是忠順的死士?”
他猛地抬頭,看向林乾,那雙總是清明的眸子里,此刻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與滔天的怒火。
他終于明白了。
這已不是賈府那些上不得臺面的陰謀詭計,更不是朝堂上那些語交鋒。這是一場真正的、明晃晃的、旨在顛覆江山的……謀逆!
“他們想做什么?”太子那握著密報的手,因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手背上青筋畢露,“在省親大典之日,當著滿朝文武,當著天下百姓的面,刺王殺駕嗎?!”
一股冰冷的、近乎于實質的殺意,從這位儲君的身上,轟然迸發(fā)。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溫和的學生,而是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即將亮出獠牙的幼龍。
“或許不止?!?
林乾終于放下了茶杯,他起身,緩緩走到太子身邊。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了太子那幾乎要被怒火沖昏的頭腦之上,讓他瞬間冷靜了幾分。
“殿下,怒火,是君王最無用的情緒?!绷智穆曇粢琅f平靜,“它只會燒掉您的理智,讓您看不清敵人的真正目的。”
“他們的目的,或許不是刺殺?!?
“什么?”太子一怔。
“sharen,是最低級的手段?!绷智哪抗猓湓谀菑埦薮蟮木┏禽泩D之上,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不起半點波瀾,“控制,才是最高明的謀略?!?
他伸出手,用手指在圖上,從“京畿大營”的位置,劃過“大觀園”,最終,重重地點在了那象征著帝國權力核心的紫禁城之上。
“他們要的,或許不是圣上的性命,而是……圣上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