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慶堂內(nèi)，檀香的煙氣混雜著名貴藥材的味道，繚繞不散，將這間象征著賈府最高權(quán)力的廳堂，熏染出一種陳腐而又安逸的暮氣。

賈政躬著身，小心翼翼地將剛剛從賈璉口中得知的消息，添油加醋地稟報給了上首那高坐于軟榻之上的賈母。他刻意將此事描繪成一次千載難逢的、足以扭轉(zhuǎn)家族頹勢的政治機遇，語間，充滿了對自身“遠(yuǎn)見卓識”的得意。

賈母半闔著眼，手中那串油光發(fā)亮的蜜蠟佛珠緩緩捻動，整個人仿佛早已入定，對賈政那番慷慨激昂的陳詞置若罔聞。她看上去像一尊即將風(fēng)化的神像，對這紅塵俗世的紛擾，再也提不起半分興趣。

直到“不系舟”和“忠順王府”這幾個字，如同兩顆燒紅的鐵釘，狠狠地扎進(jìn)了她的耳膜。

那雙總是顯得昏沉的老眼，陡然間張開，迸射出了兩道駭人至極的精光。那一瞬間，盤踞在她周身的暮氣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餓狼嗅到血腥時，才會有的、最原始的貪婪與興奮。

她的腦海中，根本沒有那“二十萬兩”銀子激起的半點波瀾。那串?dāng)?shù)字，于她而，不過是一串冰冷的符號，是達(dá)成目的必須付出的代價。

真正讓她那顆早已在無數(shù)次失望中沉寂下去的心，再次滾燙起來的，是這艘船背后所代表的、那沉甸甸的、幾乎要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分量——與忠順王府的，重新結(jié)盟！

林乾！

這兩個字，像一根毒刺，日日夜夜都扎在賈母的心頭。

她恨這個名字，更怕這個名字。這個曾經(jīng)被他們賈家視若螻蟻的“養(yǎng)子”，如今卻成了手握圣眷、直通天聽的定遠(yuǎn)侯。他的存在，像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死死地壓在榮國府的頭頂，讓她們喘不過氣。她們眼睜睜地看著他平步青云，看著他將賈家的臉面一次次踩在腳下，卻無能為力。

可現(xiàn)在，機會來了！

忠順王爺，那可是“四王八公”里碩果僅存的、真正的舊勛貴領(lǐng)袖！是唯一一個，敢在朝堂之上，與林乾和圣上正面抗衡的擎天玉柱！只要能重新搭上忠順王府這條線，只要能讓王爺相信，他們賈家依舊是那支最是可靠的、可以在朝堂上沖鋒陷陣的忠犬，那他定遠(yuǎn)侯，又算得了什么！

到那時，新貴與舊勛，圣眷與祖蔭，兩兩相抗，他林乾再想動賈家，便要好好掂量掂量，是否能承受得起整個舊勛貴集團的雷霆反撲！

這二十萬兩，買的不是船。

是投名狀！是站隊的宣！是他們賈家在這場新舊交替的滔天洪流之中，賴以求存的最后一塊浮木！

賈母那顆衰老的心臟，因這巨大的興奮而劇烈地跳動著。她甚至能感覺到，那久違的、掌控一切的權(quán)力快感，正如同溫?zé)岬难?，重新流遍她那早已冰冷的四肢百骸?

“母親，只是……只是這二十萬兩，府里的賬上……”王夫人在一旁，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她掌管內(nèi)庫，最是清楚府中那早已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窘境。那靠著勒索來的銀子，填補園林的虧空尚且不足，如何還能擠出這筆巨款？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一聲暴喝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