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來自養(yǎng)心殿的圣旨,如同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撥快了京城這盤大棋之上,所有棋子的運轉(zhuǎn)。
三日后,殿試。
天子親題。
這八個字,以一種雷霆萬鈞之勢,瞬間傳遍了京城所有的府邸與街巷。比瓊林宴上那場驚心動魄的文武之爭,更具震撼,也更引人遐思。
它意味著,這位新科會元,這位圣眷正濃的“麒麟兒”,將不再有任何緩沖的余地,他將被直接推到帝國權(quán)力的最高峰,在那座代表著天威的太和殿之上,接受天子本人最嚴苛,也最直接的審視。
這已非科考,而是國考。
是皇帝,在為他未來的某項國策,尋找一把最稱手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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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滿城的風(fēng)風(fēng)語和暗中揣測不同,定遠侯府內(nèi),是一片近乎詭異的平靜。
圣旨傳到的那一日,林乾只是在書房中,又多點了一爐安神的檀香。他沒有再碰任何一本書,也沒有再鋪開任何一張圖。
他用整整兩日的時間,將自己關(guān)在書房??扇粲腥四芨Q見其內(nèi),便會發(fā)現(xiàn),他只是在做一件事——擦拭。
他將那套太子所賜的文房四寶,從錦盒中取出,用最柔軟的鹿皮,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那方古硯,那管紫毫。動作緩慢,專注,近乎于一種禪定的儀式。仿佛他要擦去的,不是器物上本不存在的塵埃,而是自己心中,最后一絲因外界風(fēng)波而起的漣漪。
第三日,殿試當天。
天,未亮。一輪殘月,還掛在鉛灰色的天幕之上,清冷如霜。
黛玉親自為他,捧來了那套早已備好的、嶄新的貢士朝服。深藍色的衣袍,用銀線繡著繁復(fù)的云紋,衣領(lǐng)與袖口,是純白的素緞。穿在林乾身上,褪去了青衫的儒雅,多了一份屬于帝國準官員的、肅穆的莊重。
她沒有說話,只是為他,理了理那挺括的衣領(lǐng),撫平了肩上一個微不可見的褶皺。那雙纖細的手,在觸碰到他衣料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微的顫抖。
“兄長,”最終,她還是忍不住,輕聲開口,那聲音,在寂靜的清晨里,帶著一絲水汽,“殿上,冷嗎?”
她問的,不是題目,不是前程,只是那座傳說中,高不可攀的金鑾寶殿之上,最尋常的冷暖。
林乾的心,被這句天真的問話,輕輕地,觸動。
他伸出手,握住了她那雙有些冰涼的小手,將一絲暖意,傳遞過去。
“放心,”他的聲音,溫和而堅定,“我這座‘烘爐’,足以暖遍全身。”
他沒有再多,轉(zhuǎn)身,邁入了那尚未散盡的、清晨的薄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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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抵達午門之外時,今科的所有貢士,皆已到齊。所有人都換上了嶄新的朝服,神情肅穆,卻又難掩那份發(fā)自骨子里的、因即將面見天顏而帶來的緊張與敬畏??吹搅智瑥娜荻鴣?,眾人只是不約而同地,向他投來一道道復(fù)雜的目光,隨即,又都默契地,移開了視線。
在此時此地,他已不是同科,而是……一個無法被超越的、獨自站在另一層臺階上的存在。
一名年老的太監(jiān),手持拂塵,引領(lǐng)著他們,穿過層層宮門,走過那條長得仿佛沒有盡頭的、鋪滿了白玉金磚的御道。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歷史的心跳之上,四周的紅墻黃瓦,在晨光中,散發(fā)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屬于皇權(quán)的威嚴。
-->>太和殿,已然在望。
那座帝國的心臟,如同一頭沉睡的巨獸,靜靜地,匍匐在漢白玉的臺基之上,飛檐翹角,直指蒼穹。
在殿前那片巨大的廣場之上,林乾看到了另一隊人。身著各色鎧甲的武將,與穿著不同品級官袍的文臣,早已分列東西,靜靜佇立,如同一片沉默的、由鋼鐵與錦緞組成的森林。
他的目光,穿過人群,與隊列前方,一個同樣身著嶄新武將朝服的、高大挺拔的身影,在空中,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