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謖用盡力氣,才從齒縫間擠出嘶啞不堪的兩個字:“多……謝……”
他沒有動那碗粥。亂世之下,即便是這樣的米水,也極為珍貴。
他的目光急切地掃過這間狹小破敗的茅屋,貪婪地捕捉任何可能與段令聞有關(guān)的痕跡,他的心跳越發(fā)劇烈,更是恨不得立即起身往外走去。
老人緩聲道:“公子你莫怕,這里是段家村,前幾日,我那孫兒路過江邊,見你暈倒在岸旁,還有一口氣兒……就給背了回來……”
“還沒請問,公子怎么稱呼?”老人又問。
段令聞的爺爺早年也是讀過一些書的,還曾經(jīng)在私塾教過書,只不過,年輕時候得罪了一些人,才不得已舉家搬遷至段家村,至此,成為了一戶佃農(nóng),為地主開荒耕種。
他也不再提教書之事,但在段令聞的父母死后,老人年紀(jì)大了,那些地主不斷地壓榨著工錢,為了維持生計,老人便再度提筆替人寫寫書信。
景謖神色微忖。上一世,他刻意隱瞞自己的姓氏,化名為江謖,是因為官府在懸賞捉拿景氏之人,雖然段令聞救了他,可他對其并非完全信任。
重活一世,他并不想再有所欺瞞,可此時的他,顧慮的不是段令聞祖孫二人會不會向官府告密,而是自己不想連累二人,更怕段令聞知道他是官府的“通緝犯”而遠(yuǎn)離他。
就在他思忖之間,門外傳來一陣細(xì)密的腳步聲。
景謖抬眸看去,他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只見一個清瘦的身影大步走了進(jìn)來,逆著門外傍晚昏黃的光線,輪廓顯得有些模糊。
這一刻,萬籟俱寂,時光逆流。
段令聞,聞聞……
他的整個世界,只剩下這一個名字,這一個人。
所有的思緒,身體上的傷痛,在看清那個逆光身影的瞬間,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的瞳孔中只映出一個人,耳中只聽見那逐漸清晰的腳步聲,一步一步走了進(jìn)來。
不再是冰冷沉寂的枯骨,也不再是午夜夢回時抓不住的虛影。
一股蠻橫的力量不知從何涌起,瞬間壓過了撕心裂肺的劇痛。景謖幾乎是無意識地、憑借著一種近乎本能的驅(qū)使,猛地用手撐起身體,踉蹌著站了起來。
“呃啊——!”
身體各處傳來的尖銳疼痛,瞬間模糊了他的意識,眼前猛地一黑,一股甜腥翻涌著沖上喉嚨。
他根本站不穩(wěn)。
天旋地轉(zhuǎn)間,他沉重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去。
“砰!”
一聲悶響,景謖雙膝失力,重重地跪倒在地,重傷狼狽地跪倒在段令聞身前。
塵土被微微揚起,在昏黃的光影中浮動。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段令聞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住了,腳步頓在原地,詫異地看向他。而后,他緩緩彎腰,伸出手想要扶起這個人。
景謖緩緩抬眸,他的呼吸屏住,跨越山海般,目光緊緊地看著眼前之人。他的左眼被碎發(fā)遮住,要刻意去看,才能發(fā)現(xiàn)那金色的瞳孔。
段令聞的手碰到他的胳膊,正欲將他扶起,可忽然間,景謖的身體直直地朝他傾來。明明他的身體看起來重傷無力,可那雙手卻猶如鐵臂般將他箍得極緊。
段令聞徹底僵住了,他被這樣一個男子不管不顧地全力抱住,沖擊力讓他踉蹌了一下,差點一同摔倒。
“聞聞?!?
老人的話讓段令聞猛地回過神來,臉上閃過一絲慌亂與窘迫,他一時心善將人從江邊救起,怎么這人如此……輕?。?
“爺爺,他……”段令聞本想直接推開他,他的力氣本就比尋常人更大,推開一個重傷的人輕而易舉。可還沒等他有所動作,這人便因失血暈了過去。
而那雙手卻仍緊箍著他。
他只得將人扶回竹床上,這才發(fā)現(xiàn),這人身上的傷口崩開了,鮮血直涌,而自己的衣衫也沾了他的血跡。
段令聞退開了幾步,他無措地看向爺爺,剛才這個人看他的眼神……那種強烈的情感,讓他竟覺得有些害怕。
縣里那個地主老爺也會直勾勾地看著他,可那種眼神黏膩渾濁,讓人渾身不舒服。
老人看了眼竹床上的人,又瞥了一眼墻角,那是用粗布包裹起來的長條物什,是段令聞將人背回來時,一同帶回來的東西。
更確切來說,那是一柄長劍。
老人低垂的目光幾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聞聞,先幫人止血吧。”
段令聞抿了抿唇,終究還是-->>取來了干凈的布條和前幾日采的止血草藥。他動作利落地解開景謖染血的布條,露出底下猙獰的傷口。箭傷、劍傷交錯,新傷疊著舊疤,觸目驚心。
昏睡中的人眉頭緊鎖,薄唇無聲地翕動,像是在喚著什么。
“……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