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雷正明身邊、從進來后一直沒吭聲的男人抬起頭,眸光在顧茉莉和來人之間轉(zhuǎn)了轉(zhuǎn),眼底浮上些許異色。
她剛喊的——是“姑姑”?
“顧阿姨有侄女?”雷正明懟了懟他,既驚訝又好奇,“怎么從沒聽你說?。俊?
他也不知道,上哪說去。
蔚長恒沒吭聲,目光落向來人。
顧玉緒也沒想到房里還有這么多人,而且都是熟面孔。眼神在賀璋身上停了停,她表情不變,提著包的手卻有些發(fā)緊。
但她沒說話,而是掠過他望向蔚長恒幾人,“你們怎么在這里?”
“我們來看小霖子?!弊罨钴S的雷正明率先搶答,似乎并沒有意識到房內(nèi)古怪的氣場,熱心又活潑,“顧阿姨好久不見,您越發(fā)漂亮了?!?
沒有哪個女人不喜歡被夸漂亮,顧玉緒也不例外,緊繃的神色松了松,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還是比不上吳姐?!?
吳秀蓮,正是雷正明的母親。
互相恭維嘛。
說了這一句,她便移開視線,也沒和其他人打招呼,徑直走到顧茉莉身邊,先是仔細打量了她幾眼,似是在確定她的狀況,隨即定在她的后腦勺。
“疼嗎?”語調(diào)輕柔,含著無限疼惜,“我去家里沒見到你人,還是聽隔壁的李嬸子說你受傷了,才知道你在這里,怎么出了這么大的事也不告訴我?”
“不嚴重,小傷而已?!鳖欆岳蜓鲋∧?,笑得乖巧,“這不是怕您跟著憂心嗎?”
“你不說,我才更憂心?!鳖櫽窬w瞪她,手掌輕輕撫上她的傷口,想看得更仔細些,卻又害怕弄疼了她,動作間滿是小心翼翼。
“醫(yī)生怎么說,會有后遺癥嗎,會不會留疤,多久能出院?”一聲接一聲,任誰都能聽得出她的急切和在意。
蔚長恒眼里異色更濃,自他見到她以來,她一直是冷靜理智的,即便對他,也從不刻意討好,清清淡淡的,好似什么都不在意,這還是頭一回見到她“失了方寸”。
她很在乎這個侄女,這是所有人都能看出的事,可是這么多年她卻一次都沒帶進大院過……
避嫌嗎,還是她不想她和他們扯上關(guān)系?
顧茉莉感受到他的注視,側(cè)過頭看了看他。他也穿著襯衫,但下身卻不是喇叭褲,而是一條西褲,襯得雙腿筆直而修長,又沒有喇叭褲的張揚,顯得穩(wěn)重了許多。
他靠著墻站著,膝蓋微彎,卻好似仍比其他人高一些,但他也最瘦,皮膚與賀霖一樣白皙,卻少了幾分紅潤,瞧著……有幾分病弱?
見她看他,他不躲不閃,琥珀色的眼眸淺淺的,如上好的松脂石,第一眼溫潤,第二眼卻清冷。
唔,還有點憂郁的感覺。
顧茉莉眨了眨眼,心頭思緒百轉(zhuǎn),停留的時間便長了。賀霖睨了眼兩人,賭氣的側(cè)過身。
顧玉緒也順著望過去,見是蔚長恒,嘴角微微下拉,不知是不悅還是什么。
“那是你蔚叔叔的兒子,你喚一聲哥就行?!?
蔚叔叔的兒子?
顧茉莉反應了一秒,才想起顧玉緒的丈夫、她這個身體的姑父不正是姓蔚?
說起來,顧玉緒的婚姻在紡織廠大院也是一樁奇談,毀譽參半的那種。
顧家爺奶只生了三個孩子,老大顧大壯,老二顧大志,老三便是唯一的女兒顧玉緒,因著與前面兩個哥哥年歲相差較大,自小也是極受呵寵。
在大部分人家孩子最多念到初中就不念的時代,她一直讀完了高中。若不是恰逢社會動亂那幾年,大學停止了招生,她還能上到大學。
不過即便這樣,她的生活也過得比她的同齡人好得多。
當時幾乎每家每戶都要有人去下鄉(xiāng),顧玉緒本該也在知青名單中,但顧奶奶提前辦了退休,將崗位轉(zhuǎn)給了她,有了正式工作,她自然不用再去插隊。
年輕、漂亮、有工作、還是高中學歷,家庭條件又好,家里全是工人,根正苗紅,這樣的女同志不說在紡織廠大院,便是整個京市都能算是香餑餑,根本不愁找個好對象。
可顧如緒最終卻出人意料的嫁了個二婚頭,比她大十幾歲不說,還已經(jīng)有了孩子,好好的大閨女甘愿去給人做了后媽,頓時驚t掉一地下巴。
有人說她看中了對方的權(quán)勢,因為都知道那是個大官,有人說對方看中了她年輕貌美,私下使了手段逼迫,但不管怎么樣,她最后還是嫁了,而且婚后不久便被調(diào)離紡織廠,進了婦聯(lián),隨后步步高升,如今已是婦聯(lián)副主席。
等上頭老主席一退,極大可能便是她接班。
而她現(xiàn)在年紀才多大?不到四十。
這其中固然有她的能力占一大半原因,但不得不說,她當初嫁人的選擇是奠定這一切的基礎(chǔ)。
顧茉莉覺得這個姑姑是個非常清醒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會為之奮斗。她不在乎流蜚語,更不在乎世人眼中的般不般配,她只想抓住她想抓住的。
更重要的是,她很疼原身。這種疼愛不僅體現(xiàn)在買衣服買鞋子以及各種她需要或不需要的東西上,還體現(xiàn)在無微不至的關(guān)心中。
記憶中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小姑娘第一次來例假。
如今的學校里不會教授相關(guān)的生理知識,家長也對此諱莫如深,好像那是一件特別丟臉的事,知道她來了,趙鳳蘭只說了一句“長大了”,然后給她準備了該用的東西便該干嘛干嘛去了,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原身小姑娘第一次面對這種事的忐忑。
第一次有些腹痛又量大,她不知道這樣正不正常,又不敢問同學,因為沒有人談論這個,如果誰問起,大家都是搖頭裝不知道或否認。
越否認她越惴惴-->>不安,每次去廁所都偷偷摸摸,是顧玉緒率先發(fā)現(xiàn)了她的不對勁,耐心的開解她,讓她說出原因,然后又專門帶她去找了位這方面的專家,開了調(diào)理的藥,后來便再沒有疼過。
而且每次快到了時間,顧玉緒總會提前送來一包紅糖,一罐麥乳精和幾斤紅棗,比趙鳳蘭還要細致得多。
毫不夸張的說,顧玉緒在原身心里不止是“姑姑”,還是半個姐姐和媽媽。
顧二姐性格沖動潑辣,像極了趙鳳蘭,雖然也疼愛她,但和她說話時卻沒有顧玉緒溫柔,所以有什么事,原身會更想和顧玉緒聊,而不是年紀更靠近的姐姐。
然而即使是這么親密的姑侄關(guān)系,她也只知道姑姑所嫁的姑父家有個哥哥,卻從沒見過他的人。
顧玉緒經(jīng)?;丶?,每次回家從不空手,但卻很少見那個蔚叔叔。原身也只在很小的時候見過兩回,后來他再來時,她不是在上學,就是在院里和其他小伙伴玩,竟是每次都遇不到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