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合浦縣衙的書房卻燈火通明，燭光搖曳如晝，映照出一場命運交會的靜謐時刻。

林睿親自提壺斟茶，茶香氤氳而起，彷佛也在為這場意外的相逢添上一抹暖意。映照著他那張充滿了欣喜與好奇的臉龐。他看著眼前這對奇特的組合——一個是因激動而滿臉通紅、眼神清澈如洗的少年；另一個，則是面容儒雅、氣度沉穩(wěn)，但眉宇間卻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落魄與蕭索的中年文士。

「士載，」林睿的目光，溫和地落在自己這位不遠千里而來的天才弟子身上，「為師派你回鄉(xiāng)治水，卻未曾想，你竟為我，帶來了如此一位意想不到的臂助。我很好奇，你與公琰先生，究竟是如何相識的？」

被稱作「士載」的少年，正是鄧艾。而在他身旁，那位自稱蔣琬，字公琰的文士，則聞露出了一絲苦笑。

鄧艾那張年輕的臉上，閃過一絲與他年齡不符的黯然。他捧著手中的茶碗，似乎陷入了久遠的回憶，那段對他而，充滿了理想破滅與人生轉(zhuǎn)折的往事，如同潦水河畔那渾濁的秋汛，再次涌上了心頭……

時光，倒流回數(shù)月之前。荊州，義yan郡。

初秋的淮河上游，本應(yīng)是天高云淡、秋高氣爽的時節(jié)。然而，連綿了近半個月的秋雨，卻讓這片土地，再次陷入了被洪水支配的恐懼之中。河水翻騰如怒龍出海，咆哮著沖破堤岸，將金h稻田吞噬得一乾二凈，天地間只剩一片濁浪滔天。

鄧艾，獨自一人，站在家鄉(xiāng)那片熟悉的田埂之上。

他的腳下，是泥濘不堪的土地；眼前，是汪洋一片的澤國。遠處，是鄉(xiāng)親們那夾雜著哭喊與絕望的、徒勞的呼救聲。

他的心中，卻沒有絲毫的絕望，反而燃燒著一gu前所未有的、如同烈火般的斗志！

他懷中，緊緊地揣著一卷由恩師林睿親手繪制的、凝聚了超越時代智慧的《束水攻沙法》圖紙。他相信，這份圖紙，便是他拯救家鄉(xiāng)父老於水火之中的、唯一的、也是最強大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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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告別恩師，踏上歸鄉(xiāng)之路的那一刻，他便已在心中，立下了重誓——必將老師所授之驚世之學(xué)，付諸實現(xiàn)，徹底根治這困擾了義yan百姓數(shù)百年的水患！

然而，理想的火焰，在冰冷的現(xiàn)實面前，卻是那麼的脆弱不堪。

當(dāng)他懷揣著那份在他看來，足以改變天地的宏偉藍圖，興沖沖地，敲開義yan郡守府的大門時。迎接他的，卻并非是想像中的禮遇與重視，而是一盆……接著一盆的冷水。

郡守府的議事堂內(nèi)，數(shù)名身穿官服、大腹便便的官吏，以及幾位在本地權(quán)勢滔天的鄉(xiāng)紳大戶，正圍坐在一起，「商議」著如何向州牧大人申報災(zāi)情，以及……如何分配那筆數(shù)額巨大的賑災(zāi)款項。

「你……你就是那個從南方回來的……鄧艾？」一名主簿官，斜著眼睛，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衣衫襤褸、說話還有些結(jié)巴的少年，語氣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

鄧艾強壓下心中的緊張，從懷中，取出那份被他視若珍寶的圖紙，攤開在眾人的面前，用一種因為激動而愈發(fā)磕巴的聲音，闡述著自己那足以根治水患的宏偉計畫。

「諸……諸位大人！學(xué)……學(xué)生此法，名……名為束水攻沙！我……我們無需……無需耗費巨資，去……去加高河堤！只……只需……在河道狹窄之處，修……修建數(shù)道減水壩，便……便可利用……」

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一陣毫不客氣的哄堂大笑，給無情地打斷了。

「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一名鄉(xiāng)紳，指著圖紙上那些他聞所未聞的奇特符號，如同看一個白癡般，譏諷道，「束水攻沙？老夫活了六十載，只聽過修堤筑防，疏導(dǎo)引流，何曾聽過，用石頭去堵塞河道，還能治水的？簡直是癡人說夢！」

「就是！」另一名官吏也yyan怪氣地附和道，「我看你這h口小兒，是在南方，被那些蠻夷的巫蠱之術(shù)，給迷了心竅吧？還不快快退下，莫要在此，打擾我等商議正事！」

鄧艾的臉，在一瞬間，漲得通紅！他試圖辯解，但那天生的口吃，卻讓他在情急之下，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他眼睜睜地看著那份凝聚恩師心血的圖紙，被人如廢紙般丟在地上，任由那些錦衣官靴踐踏得皺皺巴巴，心中那團火焰瞬間被現(xiàn)實的冷水澆得一乾二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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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畫，徹底失敗。

心灰意冷的鄧艾，獨自一人，如同行屍走r0u般，游蕩到了城外的潦水河畔。

這條平日里溫順的河流，此刻卻因為連日的暴雨而變得猙獰狂暴。渾濁的浪濤，瘋狂地拍打著一處早已被沖垮了數(shù)丈之長的、殘破的堤壩。那座堤壩，正是去年，由官府耗費了巨資，徵用了數(shù)千民夫，才「修葺」完成的。

鄧艾看著那如同豆腐渣般的、不堪一擊的堤壩，又看了看遠方，那些依舊浸泡在洪水之中的村落，那雙明亮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深深的絕望。

他緩緩地，蹲下身子，將臉，深深地，埋入了粗糙的雙掌之中，那瘦削的肩膀，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就在他被巨大的無力感與挫敗感，徹底吞噬之時。一道沙啞低沉的聲音突兀地從背後響起，像是夜風(fēng)中一記冷笑，帶著幾分蕭索與幾分醉意。

「怎麼？小小年紀(jì)，也學(xué)人在此，望河興嘆，憂國憂民嗎？」

鄧艾猛地回頭，只見一名年約三旬、身穿一身半舊儒衫的中年文士，不知何時，已悄然站在了他的身後。那文士面容儒雅，氣度不凡，但那雙深邃的眼中，卻帶著一種與他年齡不符的、看透了世事般的滄桑與落魄。他的手中，提著一只酒葫蘆，腰間的佩劍，劍鞘古樸，卻早已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那文士沒有再理會鄧艾，只是自顧自地，走到河邊，仰頭，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隨即，指著那段被沖垮的堤壩，對著滔滔的河水，撫掌大笑，狀若瘋狂。

「哈哈哈！好！好一個固若金湯！好一個萬民稱頌！可笑！可笑??！」

鄧艾看著他那癲狂的模樣，心中一動，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先……先生，也……也懂……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