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崖城,夜黑如墨。
蕭策策馬歸來,鐵蹄踏碎長街寂靜。
他翻身下馬,披風(fēng)一揚(yáng),像一柄出鞘的刀,直插將軍府大牢。
守衛(wèi)的士兵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參見大人!”
他未停步,只一點(diǎn)頭,身影已沒入幽暗石階。
牢底,寒氣貼著骨縫往上爬,燈火被濕風(fēng)吹得搖搖欲墜。
李莽抱拳迎上,皮鞭垂在手側(cè),血珠順著鞭梢滴落,像一串細(xì)小的紅鈴。
“大人,”他低聲道,“老骨頭終于松了口?!?
鐵柵之后,秦天被吊在半空——雙膝以下只剩參差不齊的骨茬,傷口被真氣強(qiáng)行封住,黑紫的血痂像第二層皮膚。
燈火映上他的臉,瘦得脫了形,卻仍睜著一雙燃火的眼睛。
那目光先落在蕭策身上,再一寸寸往上爬,像釘子,要釘進(jìn)他的眉心。
“蕭策……”秦天嗓子嘶啞,卻帶著笑,“有種給我一個痛快?!?
“痛快?”蕭策負(fù)手而立,聲音冷得發(fā)沉,“我留你這條命,是要你睜著眼,看你九族怎么一個個被拖上刑場?!?
秦天眼底那簇火猛地一晃,像被風(fēng)掐住了焰心。
通敵賣國,株連九族——他死不足惜,可滿門老小……
“別做夢了。”蕭策看穿他的動搖,語氣如刀背刮骨,“你背后的人若真護(hù)得住,你也不至于爛在這陰溝里。
想保家人,就把剩下的牙一顆顆給我咬碎,吐干凈。”
秦天胸口劇烈起伏,鐵鏈嘩啦作響。
良久,他忽然仰頭,發(fā)出一聲夜梟般的干笑:“告訴你又能如何?冠軍侯……已經(jīng)畫押認(rèn)罪,秋后問斬,圣旨都下了!”
“你說什么?”蕭策一步上前,五指攥得咯吱作響。
記憶深處,那個寧折不彎、血書“冤”字的身影,怎么可能俯首?
秦天笑得咳出血沫,血星濺在蕭策靴尖:“原來……鎮(zhèn)北侯也沒告你?”
鎮(zhèn)北侯?
三個字像冰碴子滾進(jìn)蕭策心口,扎得他呼吸一滯。
可下一瞬,他眼底翻涌的驚濤駭浪竟生生壓回,重歸冷寂。
就算早一刻得知,以他現(xiàn)在身份,拿什么讓圣上赦免義父冠軍侯?
秋后問斬,他尚有時間去救義父冠軍侯,眼下他需要知道,朝廷之上,到底是誰,這么想讓冠軍侯死!
蕭策齒關(guān)一緊,腮邊肌肉繃出刀刻般的線。
他深吸一口潮冷的牢氣,像把刀尖抵進(jìn)肺里,再緩緩?fù)鲁?,逼自己冷靜。
“秦天,”他嗓音低啞,卻字字如鐵,“——說,那人是誰!”
秦天被吊得肩胛“咔啦”作響,仍硬撐著抬頭,血絲順著牙縫滲到下巴。
“想知道?”他咧嘴,血沫在齒間猩紅,“那就保我家人不死。否則,我?guī)нM(jìn)棺材?!?
“雜碎!”李莽怒喝,鞭梢在空中炸出一聲脆響,眼見就要落下。
“退下!”蕭策抬臂一擋,袖風(fēng)震得火把亂晃。
他眸色沉得發(fā)黑,盯住秦天——那是一頭被逼到懸崖的狼,再逼一步,就剩咬斷自己喉管的狠勁。
幾息沉默,像鈍刀割肉。
答案就在眼前,渴望知曉的他沒得選擇。
蕭策忽然點(diǎn)頭,聲音冷得發(fā)澀:“好。我成全你?!?
“明日我便公告,秦天戰(zhàn)死于北蠻亂軍,尸骨無存,這樣你可曾滿意?”
秦天瞳孔猛地一縮,火光在里面跳成兩簇幽燈。
“你……”他喉結(jié)滾動,“我憑什么信你?”
“憑你沒得選?!笔挷咛で鞍氩?,鐵甲冷光映在秦天臉上,“也憑你的家人,在我眼里不值一殺。”
這是最殘忍的實(shí)話,也是最穩(wěn)的擔(dān)保。
秦天怔了怔,忽地低笑,笑得肩傷崩裂,血線順著腳踝滴到蕭策靴面。
“好……”他嘶啞道,“俯耳過來?!?
李莽警惕地橫踏一步:“大人——”
蕭策只抬了抬手,示意噤聲。
他俯身,與秦天額頭相抵。
鐵銹、血腥、汗酸,混著瀕死的氣息撲面而來。
下一瞬,一股幽微卻鋒利的神念,像冰針直刺眉心——
嗡!
像被一只巨手拽入漩渦,蕭策眼前驟然亮起刺目金光。
再睜眼,已置身巍峨宮闕。
朱墻金瓦,風(fēng)雪自九重檐角卷落,每一片雪都大如席,砸在面上竟生疼——這是秦天記憶里最為刻骨的一夜。
他低頭,自己著甲佩劍,竟與秦天五感重合。
死寂中,唯有銅壺滴漏一聲比一聲急,似催命鼓點(diǎn)。
東宮。
鎏金匾額高懸,龍爪攫珠,在暗夜里張牙舞爪。
殿門自開,暖香撲面,混著龍涎與藥氣,像一口黏膩的沼澤。
蕭策“隨”秦天踉蹌而入,雙膝重重砸在鎏金玄石地上——
“微臣秦天,叩見皇后,拜見太子!”
>gt;聲音出口,卻帶著秦天當(dāng)時的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