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大帳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蕭策當(dāng)眾單膝點(diǎn)地,為韓蟄一眾請功的聲音尚在帳內(nèi)回蕩。
后列兵卒屏息相望,目光里燃著前所未有的信服與滾燙。
周雄負(fù)手立于將臺,冷硬的面甲因火光添了三分暖意。
他深吸一口氣,胸中那桿無形的天平早已傾斜,此役首功屬誰,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偏偏蕭策寸功不據(jù),盡數(shù)推與袍澤。
這份胸襟,讓久經(jīng)沙場的周雄也不禁暗暗佩服。
“好!”
周雄驀地抬手,聲若洪鐘,震得帳頂蓬布獵獵作響。
“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乃我幽州鐵律!”
他目光掃過臺下,鋒銳而明亮。
“即日起!”
“封韓蟄為先登營副校尉,領(lǐng)本部五百兵,賞紋銀三百兩!”
“其余將士,斬十人者晉一階,斬三十人者晉兩階,另賜紋銀十兩、好酒十壇!”
話音落地,寂靜了半息,隨即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歡呼。
“將軍英明!”
“蕭校尉高義!”
韓蟄與百余名兵卒齊刷刷單膝跪地,鐵甲撞地聲鏗鏘成一片。
火光映著他們漲紅的臉,也映出眼底滾燙的忠誠。
周雄抬手虛按,笑聲豪爽:“去罷!軍需官已在帳外等候,即刻登記領(lǐng)賞!”
人群魚貫而出,歡呼聲漸漸遠(yuǎn)去,大帳復(fù)歸安靜。
燈火搖晃,只剩周雄與蕭策兩道影子投在牛皮地圖上,一長一短。
“蕭策,留步?!?
周雄忽然探身,一把攥住蕭策手腕,不由分說將他拉入后帳。
力道之大,帶著沙場老將不容拒絕的粗豪。
“將軍?”蕭策微怔。
帳簾落下的瞬間,周雄臉上已然綻開暢快的笑,像換了個人。
“今夜若不是你算無遺策,鋌而走險,我幽州明日便會被蠻國十萬大軍踏平?!?
他回頭朝帳外吼了一嗓子:“來人!備酒!把那壇‘燒刀子’起出來——再切五斤鹵牛肉,要快!”
火盆被撥得噼啪作響,熱氣卷著酒香瞬間溢滿營帳。
周雄重重一拍蕭策肩膀,壓低聲音,卻掩不住豪邁:
“功勞簿上的封賞是給大家看的,接下來這壇酒,是我周雄私下謝你的?!?
“將軍抬愛了。”
蕭策搖頭,雙手捧杯,卻并不急著飲,“沙場之上,若無您三千鐵騎踏營,蕭策縱有三頭六臂,也早被蠻軍剁成肉泥。職責(zé)二字,實(shí)不敢獨(dú)專?!?
周雄嘖了一聲,拎壺的手懸在半空,酒液在月光下泛出銀線,“你小子打仗一套一套,說起話來也滴水不漏!
行,功勞先按下,咱今晚只聊人。”
兩杯相撞,脆聲未落,周雄已放下酒壺,目光像釘子似的釘在蕭策臉上,“可我憋了幾天沒想通,以你的本事和性子,怎么會被扔進(jìn)死囚營?”
他手指輕叩桌面,補(bǔ)上一句,“別拿‘誤犯軍法’糊弄我,老子翻過的案卷能堆滿半座城樓,從沒見過你這么干凈的‘死囚’。”
蕭策指腹摩挲杯沿,笑意微斂。
燈火晃得他睫毛下投出一道細(xì)長陰影,像一柄未出鞘的刀。
“將軍真不知?”
“少賣關(guān)子!”周雄笑罵,探手入懷,扯出一封皺巴巴的牛皮信封,啪地拍在案上。
信封正面,墨跡濃黑——罪犯蕭策檔案
六個字,壓得燭火猛地一跳。
蕭策眉峰輕挑,兩指抽出內(nèi)頁。
下一瞬,他瞳孔驟縮——白紙?
一片空白。
連押印、指紋、花押都無,只剩紙紋在燈火里泛出幽藍(lán)水波。
帳外夜風(fēng)忽緊,吹得火盆呼啦啦作響,紙頁邊緣微微卷起,像無聲張開的口。
周雄盯著蕭策神色,聲音低下來,“我收到這封檔案時,它就是白紙一張。
起初我以為下面人疏漏,可連夜派人去兵部調(diào)底冊后?”
他伸指一點(diǎn)空白處,“發(fā)現(xiàn)兵部存根,也是白紙一張。
似乎有人在你入營前,就把你從頭到腳抹了個干凈,不想被人知道你的存在!”
蕭策指腹緩緩撫過紙面,觸感冰涼。
那涼意順著指尖爬上來,與胸腔里某道隱熱相撞,激得他無聲一笑。
能做到這一步的,唯有兵服加身、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人。
對方把卷宗一抹空白,并非疏忽,而是刻意,身份一旦揭開,便是死路。
偏偏天意弄人:原主已埋黃土,他卻借尸還魂。
最主要,原主從小無父無母,是義父冠軍侯將他撫養(yǎng)長大,這一點(diǎn)是不是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喂!”周雄按劍,目光如虎,“你小子到底藏著什么秘密?”
蕭策笑笑,端起海碗,烈酒一線入喉,灼得喉頭生煙。
“將軍想聽,今夜蕭某就……?”
“報(bào)——!”
帳外驟起一聲急喝,撕破宵禁。
周雄眉頭擰成刀背:“說!”
>;“幽州監(jiān)察使劉洵,率衛(wèi)數(shù)十,硬闖轅門,已至中軍!”
蕭策指腹摩挲碗沿,不祥的預(yù)感像冰碴子順著脊背往下爬。
周雄啐出一口酒氣,聲如沉雷:“區(qū)區(qū)監(jiān)察使,敢夜踹老子營盤?他帶了幾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