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墻內(nèi)的空氣，帶著一種與外界截然不同的滯重。那是陳年木料、昂貴香料、消毒藥水以及某種無形威壓混合而成的氣息，吸進肺里，沉甸甸的。引路的太監(jiān)腳步又輕又快，如同漂移的鬼影，身后跟著的這一隊新晉雜役，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只剩下雜沓卻克制的腳步聲在幽深的宮道間回響。

青石板路被歲月和無數(shù)腳步磨得光滑如鏡，兩側(cè)是高聳的朱紅宮墻，墻頭覆蓋著金黃的琉璃瓦，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依舊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偶爾有穿著不同品級官服或太監(jiān)服飾的人匆匆走過，目不斜視，仿佛他們這些新來的雜役如同空氣。

林楓低垂著頭，眼角的余光卻如同最精細的刻度尺，丈量著經(jīng)過的每一道門，每一條岔路，默默與腦海中那幅絹帛地圖相互印證。大部分區(qū)域都對不上，這很正常，地圖指向的是核心機密，而他們此刻行走的，不過是外圍的通道。

七拐八繞，走了約莫一刻鐘，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一股復雜的氣味——新鮮食材的腥氣、各種調(diào)料交織的辛香、還有那最為濃郁的、屬于無數(shù)灶火常年燃燒后留下的煙火氣。

御膳房到了。

引路太監(jiān)在一處巨大的、門口站著兩名帶刀侍衛(wèi)的院門前停下，尖著嗓子道：“到了！都給我聽好了，這里就是御膳房！進去之后，自有管事太監(jiān)分派活計！都把皮繃緊點，出了差錯，仔細你們的皮！”

院門敞開，一股更加熾熱、喧囂的氣息撲面而來。眼前是一個極其寬敞的院落，比林楓想象的“林氏燒烤”后院大了何止百倍。數(shù)排青磚灰瓦的房舍鱗次櫛比，無數(shù)個小太監(jiān)和雜役如同工蟻般穿梭忙碌，洗菜的、劈柴的、搬運食材的、照看灶火的……人聲、鍋碗瓢盆的碰撞聲、火焰的呼嘯聲、食材下鍋的滋啦聲……交織成一曲龐大而忙碌的宮廷膳食交響曲。

空氣中彌漫的香料氣味也更加具體、更加濃烈。除了常見的蔥姜蒜、花椒八角，林楓敏銳地捕捉到了幾種更為特殊、更為霸道的氣息，其中隱隱就有“赤焰椒”和“幽曇籽”的影子，只是被大量的普通香料所掩蓋、調(diào)和，變得不那么突兀，卻依然逃不過他那被特殊錘煉過的嗅覺。

果然在這里！雖然只是冰山一角，但證實了他的猜測。

他們這一隊新人被交給了一個穿著深藍色管事太監(jiān)服飾、面色嚴肅的中年太監(jiān)。這太監(jiān)目光如鷹隼般掃過眾人，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咱家姓孫，是這里的副總管。你們能被選進來，是你們的造化，也是你們的劫數(shù)。宮里規(guī)矩大，御膳房的規(guī)矩更大！從現(xiàn)在起，你們沒有名字，只有編號！你，甲字柒號，去柴火房！你，乙字拾叁號，去洗菜房……”

他語速極快，不容置疑地分派著任務(wù)。大多數(shù)人都被分去了處理食材、搬運柴火等粗重活計。

輪到林楓時，孫太監(jiān)打量了他幾眼：“你，說你會調(diào)理炭火？”

林楓連忙躬身：“回孫公公，小的家里祖?zhèn)鞯氖炙?，懂一些?！?

“嗯?！睂O太監(jiān)不置可否，“丙字貳號，去‘珍饈閣’聽候差遣，主要負責照看幾個小灶的火候，幫著處理一些精細食材。記住，多看，多學，少說話！”

“珍饈閣？”林楓心中一動。這名字聽起來，就不是處理大鍋菜的地方。他連忙應(yīng)道：“是，謝孫公公！”

一個年紀稍長的小太監(jiān)走過來，面無表情地示意林楓跟他走。

穿過忙碌的院落，來到一處相對獨立、環(huán)境也清凈許多的跨院。院門上懸掛著一塊匾額，正是“珍饈閣”。這里進出的太監(jiān)和雜役明顯少了很多，但個個神色更加專注，動作也更加輕巧。

領(lǐng)路的小太監(jiān)將林楓交給一個正在小心翼翼看護著一個紫砂鍋的老太監(jiān)：“李公公，孫公公分來個新人，丙字貳號，說是會調(diào)理炭火，安排到您這兒聽用。”

李公公抬起頭，是一張布滿皺紋、卻眼神清亮的臉。他上下打量了林楓一番，沒多問，只是指了指墻角一堆碼放整齊的銀霜炭和幾個造型精巧的小炭爐，道：“先去把那幾個爐子的火生起來，記住，要文火，不能見明煙，火候要穩(wěn)，不能忽大忽小。炭要敲得大小均勻，不能有碎末?！?

“是?！绷謼鲬?yīng)下，走到墻角，熟練地拿起火鐮和火絨，又揀選了幾塊銀霜炭。這些炭質(zhì)地極佳，比他以前用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他動作麻利卻不顯匆忙，敲炭、生火、控溫，每一個步驟都恰到好處，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感。很快，幾個小炭爐都燃起了穩(wěn)定的、幾乎看不到煙氣的淡藍色火焰，散發(fā)出的熱量均勻而持久。

李公公一直在旁邊看似隨意地照看他的紫砂鍋，實則眼角的余光始終關(guān)注著林楓的動作。見他手法如此老道精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

“嗯，手法還行。”李公公不咸不淡地評價了一句，“以后這幾個小灶的火就歸你照看。還有，那邊案子上的幾樣山珍，去處理一下，記住，要用玉刀，不能沾鐵器，否則壞了味道?！?

林楓順著他的指引看去，只見旁邊一張白玉案板上，放著幾樣他十分熟悉的食材——正是他剛才在應(yīng)征時提到過的幾種山珍。這李公公，是在試探他。

他不動聲色，走到案板前，拿起那柄溫潤的白玉短刀。觸手冰涼，刀鋒卻異常鋒利。他屏息凝神，手腕穩(wěn)定，下刀精準而流暢，或切或片或雕，將那些食材處理得恰到好處，既保留了原形，又便于入味，手法之嫻熟，甚至超過了一些在御膳房待了多年的老師傅。

李公公看著他的動作，眼中的訝異終于掩飾不住，放下了手中的蒲扇，走到近前，仔細看了看他處理好的食材，點了點頭：“果然有兩下子。你這手藝，不像是一般小飯館能教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