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樁樁,一件件,皆是些看似意外的岔子,可結果卻是鎮(zhèn)南侯府的下人接二連三地被發(fā)賣、被趕走。短短三日,府里伺候的人竟短了一半,尤其是鐘遠山的書房,更是連個端茶送水的都快湊不齊了。
“人都死哪兒去了!一盞茶,要老娘等一炷香的功夫!是想渴死我嗎?!”
宋氏趴在床上,身后的傷還沒好利索,一動就牽扯著疼。她嗓子干得冒煙,聲嘶力竭地吼著,床邊的矮幾上,茶杯早已空了。
許嬤嬤端著剛沏好的熱茶,一路小跑著進來,滿臉的愁容。
“夫人息怒,息怒??!實在是府里的人手不夠用了。”她將茶水遞過去,小心翼翼地解釋道,“前兒個您和侯爺發(fā)賣了那幾個不中用的,這人手一下就緊了,各個院子都缺人,這不,奴婢方才親自去廚房催的?!?
宋氏“砰”地一聲將茶杯砸在地上,滾燙的茶水濺了許嬤嬤一腳,她卻連眉頭都不敢皺一下。
“廢物!一群廢物!”宋氏氣得胸口起伏,“府里養(yǎng)著你們這群奴才,就是讓主子受罪的嗎?人不夠?人不夠就不知道去買嗎!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牙行給我領人回來!要手腳麻利的!”
“是,是,奴婢這就去!”許嬤嬤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
牙行的動作倒是快,不過下午時分,便領了一批新的丫鬟婆子,烏泱泱地在宋氏院子里站了一排,個個低眉順眼,等著主家挑選。
宋氏由許嬤嬤扶著,勉強靠在軟榻上,瞇著眼一個個地打量。
她先是掃了一眼,但凡有幾分姿色,眉眼長得開的,直接一揮手:“那幾個,長得跟狐媚子似的,打發(fā)走!咱們侯府不要那等不安分的?!?
牙婆子連忙點頭哈腰地將那幾個最漂亮的姑娘領了出去。
剩下的,宋氏又細細挑了幾個瞧著還算順眼、身段也過得去的,指了指:“這幾個,就留在我院里伺候吧?!?
最后,還剩下七八個,大多是些面黃肌瘦,要么就是長相平平,扔在人堆里都找不出來的。
許嬤嬤在一旁提醒道:“夫人,侯爺?shù)臅磕沁?,這幾日也走了好幾個丫鬟,連個研墨的都沒了?!?
宋氏聞,不耐煩地朝著剩下那群人里一指,專挑了幾個看著最是老實本分、甚至有些木訥的丫頭。
“就她們幾個吧?!彼浜咭宦?,眼底閃過一絲算計,“送到老爺書房去,省得有些不長眼的,整天想著爬床的齷齪事。”
在她看來,鐘遠山書房里的丫鬟,越丑越好,越笨越好,只要能干活就行。
許嬤嬤立刻會意,連忙應下:“還是夫人想得周到。”
說完許嬤嬤就退下,領著那幾個新來的丫鬟去鐘遠山書房了。
那些丫頭一個個低眉順眼,大氣不敢出,瞧著比府里原來那些還要木訥幾分。許嬤嬤心道夫人這招果然高明,這等貨色,諒她們也生不出什么攀高枝兒的心思。
夜幕降臨,消息便如長了翅膀的鳥,悄無聲息地飛入了沈國公府。
晚膳過后,鐘毓靈正在院中散步消食,清冷的月光灑在青石板上,映得她一身素衣也仿佛染了層霜華。
一道頎長的身影從門后轉出,帶著幾分慣有的疏懶。
“嫂嫂?!?
沈勵行喊住她,幾步走到跟前。
“鎮(zhèn)南侯府那邊,魚兒已經(jīng)入網(wǎng)了?!彼曇魤旱玫?,帶著一絲笑意,“宋氏親自挑了幾個最老實本分的,送進了鐘遠山的書房。”
鐘毓靈腳步未停,只是淡淡“嗯”了一聲,似乎對此結果毫不意外。
畢竟在鎮(zhèn)南侯府這么多年,宋氏的小心眼,她是領教過的。
她靜靜聽著沈勵行將府里的動靜一一說清,半晌,才忽然停住,側頭看向他,清澈的眸子在月色下顯得格外深邃。
“那些被發(fā)賣的下人,如何了?”
“嫂嫂放心,”沈勵行說,“銀子早就給足了,不過是陪著演一場戲。打板子的瞧著嚇人,實則沒傷著筋骨,養(yǎng)幾日便好。賣去牙行的,我的人轉手就贖了回來,已經(jīng)安排了別的去處,比在鎮(zhèn)南侯府強得多?!?
鐘毓靈頷首,輕聲道:“那就好?!?
沈勵行看著她,忽然覺得有些看不透。他挑了挑眉,語氣里帶上了幾分調侃:“我倒是不知,嫂嫂還是個心善的,竟會惦記著幾個下人的死活?!?
鐘毓靈沒有看他,目光落在院中那棵老槐樹的斑駁影子上,聲音平淡得聽不出一絲波瀾。
“下人也是人?!?
她頓了頓,聲音更輕了些,像是說給自己聽。
“我從前在鎮(zhèn)南侯府過的日子,未必比他們好上多少?!?
這一句聽起來輕飄飄的,可誰都知道這背后痛苦非三兩語就能說盡。
沈勵行看著她淡然的側臉,心口微微一抽,一句未經(jīng)過大腦的話脫口而出:“在國公府,你不會再過那樣的日子了?!?
話音落下,空氣瞬間安靜。
鐘毓靈怔愣了一下,轉頭看向他。
四目相對。沈勵行這才驚覺自己失,他看見她眼底的驚愕,心頭竟有些發(fā)慌。
他驀然移開視線,喉結不自然地滾動了一下,干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