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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fēng)穿過林府的庭院，帶走了東廠衙門里那股子陰冷的霉味，卻吹不散林淵心頭的寒意。他回到書房，沒有點燈，任由自己沉浸在窗外透進的稀薄月光里。

王德化的試探，像一根看不見的繩索，悄然套在了他的脖頸上。雖然他暫時靠著精湛的演技，讓繩索松了幾分，但他知道，只要他還在京城，只要他還在繼續(xù)自己的計劃，這根繩索隨時都會收緊。

他需要一個更大的目標(biāo)，一個更誘人的靶子，去吸引王德化這條老狗的注意力。

然而，林淵還沒來得及為自己構(gòu)思出一出好戲，另一場他完全沒有預(yù)料到的戲碼，已經(jīng)悄然在京城的另一端拉開了序幕。

……

與林府的沉靜截然不同，錢彪的府邸，此刻正被一種近乎窒息的恐慌所籠罩。

這位在京城商界呼風(fēng)喚雨，見慣了大場面，甚至敢于在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身上下重注的富商，此刻卻像一只被關(guān)在籠子里的困獸，在他的那間堆滿了奇珍異寶、價值連城的書房里，焦躁地來回踱步。

書房的地面鋪著厚實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可錢彪?yún)s總覺得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尖上，震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發(fā)顫。桌上，上好的碧螺春已經(jīng)涼透，他一口未動。身旁，美貌的侍女幾次想上前添茶，都被他煩躁地?fù)]手趕開。

他的額頭上布滿了油亮的汗珠，順著他那富態(tài)的臉頰滑落，滴在他那身名貴的蘇繡綢衫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他不停地用袖口去擦，可那汗就像是內(nèi)臟里滲出來的一樣，怎么也擦不干凈。

完了。

這次是真的要完了。

錢彪的腦子里，翻來覆去只有這兩個字。

幾天前，他還在為自己搭上了林淵這條線，提前布局未來而沾沾自喜。他覺得自己的商業(yè)嗅覺已經(jīng)登峰造極，不僅能看透市場，更能看透時局?？涩F(xiàn)在，他只覺得自己是一個站在懸崖邊上，還自以為在欣賞風(fēng)景的傻子。

吳三桂的人，進京了。

這個消息，像一道晴天霹靂，直接劈碎了錢彪所有的僥幸和安逸。

來的人，是吳三桂麾下的一名副將，名叫楊坤。此人名義上是作為吳三桂的使者，前來向崇禎皇帝述職，并“代平西伯問圣安”。這套官面文章做得滴水不漏，任誰也挑不出毛病。

可錢彪通過自己耗費巨資建立起來的情報網(wǎng)，得到的消息卻讓他魂飛魄散。楊坤此行，述職是假，真正的目的只有一個——尋找陳圓圓的下落。

吳三桂那個莽夫，對陳圓圓的執(zhí)念，遠(yuǎn)超所有人的想象。他鎮(zhèn)守山海關(guān)，手握關(guān)寧鐵騎，是大明朝廷眼下唯一還能指望的救命稻草?？伤睦铮坪醣冉缴琊⒏匾?，是那個被他視作禁臠的女人。

錢彪一想到這里，就覺得自己的脖子后面涼颼颼的，仿佛已經(jīng)被一把冰冷的鋼刀給架住了。

當(dāng)初，正是他，錢彪，親自經(jīng)手，將陳圓圓從江南接到京城，獻給了田宏遇。后來，又是他，在林淵的威逼利誘之下，親手導(dǎo)演了那出陳圓圓被“流寇”擄走的戲碼。

這件事，天知地地知，林淵知，他知。

若是被吳三桂查出半點蛛絲馬跡，他錢彪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吳三桂要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螞蟻還容易。他甚至不用自己動手，只要將“錢彪私藏陳圓圓”的消息往外一放，那些想要巴結(jié)吳三桂的朝中大員，就能把他生吞活剝了。

更可怕的是，那個楊坤，根本不是個善茬。錢彪的情報里說，此人是吳三桂的心腹，在遼東戰(zhàn)場上以心狠手辣著稱，人送外號“血手屠”，手上的人命，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這種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角色，一旦被他盯上，根本沒有道理可講。

錢彪越想越怕，他甚至已經(jīng)開始幻想自己被剝皮抽筋，家產(chǎn)被抄沒，家人流放三千里的凄慘下場。他這輩子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萬貫家財，在這滔天的權(quán)勢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層窗戶紙。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

他現(xiàn)在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林淵。

那個比楊坤更年輕，卻讓他感覺更深不可測的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

錢彪猛地停下腳步，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抓起桌上的一個不起眼的青銅鎮(zhèn)紙，快步走出書房，對守在門口的管家低聲吩咐了幾句。

半個時辰后，一輛毫不起眼的騾車，從錢府的后門悄悄駛出，匯入了京城夜晚的車流之中。車廂里，京城首富錢彪，脫下了他那身華貴的綢衫，換上了一件粗布短打，臉上還用鍋底灰抹得黑一道白一道，活像一個剛從煤窯里爬出來的伙計。

騾車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了城南一處偏僻的巷口。錢彪下了車，像一只受驚的老鼠，貼著墻根，鉆進了一家連招牌都歪歪扭扭的羊肉湯館。

館子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羊膻味和劣質(zhì)酒氣，幾個醉醺醺的腳夫正在劃拳猜枚，聲音吵得人頭疼。錢彪皺著眉，忍著惡心，被一個伙計引到了后院一間堆放雜物的柴房里。

柴房里，只有一盞昏暗的油燈。林淵就坐在一條破舊的板凳上，手里拿著一根木柴，正在有一下沒一下地?fù)芘鵁粜?，讓火光跳動得更明亮一些?

他聽到腳步聲，抬起頭，看到錢彪那副滑稽又狼狽的模樣，嘴角不由得向上牽了一下。

“錢大掌柜，你這身行頭，倒是別致?！?

錢彪此刻哪里還有心情理會林淵的調(diào)侃，他一進門，就反手把門閂插上，然后幾步?jīng)_到林淵面前，聲音都帶著哭腔：“林大人！林將軍！您可得救救我??！”

“坐下說?！绷譁Y指了指旁邊另一條板凳，語氣平淡，仿佛早就料到他會來。

錢彪哪里還坐得住，他一把抓住林淵的胳膊，手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坐不了了！火都燒到眉毛了！吳三桂的人來了！是他的心腹副將楊坤，就是來查陳圓圓下落的！他要是查到我頭上，我……我們都得完蛋！”

他情急之下，把“我”說成了“我們”。

林淵的眼神微微一凝，但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他輕輕掙開錢彪的手，將那根撥弄燈芯的木柴扔進油燈里，發(fā)出“嗤”的一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