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風(fēng)穿過庭院,將白日里新生營那股混雜著汗水與塵土的燥熱氣息吹散了些許,換上了山林草木的清冷。
林淵回到屋中時,陳圓圓并未如往常那般臨窗撫琴,或是燈下夜讀。她只是靜靜地坐在桌案前,面前鋪著一張簡陋的堪輿圖,那是小六子從市面上尋來的京畿周邊地圖。圖上,西山廢棄軍營的位置被一個朱筆小圈標(biāo)記了出來,而在那小圈的周圍,幾個潦草的地名旁,畫著或大或小的墨點(diǎn)。
燭火搖曳,在她光潔的額前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長長的睫毛垂著,神情專注,仿佛在思索著什么軍國大事。聽到林淵的腳步聲,她抬起頭,那雙秋水般的眸子里沒有半分驚詫,只有一種了然于胸的平靜。
“我讓小廚房溫著湯,你先喝點(diǎn)。”她說著,起身走向旁邊的小爐,動作自然得仿佛已經(jīng)重復(fù)了千百遍。
林淵沒有作聲,他走到桌案前,目光落在那張地圖上。那些墨點(diǎn),正是小六子初步探查到的幾處匪寇窩點(diǎn)的大致方位。他沒想到,陳圓圓不僅在關(guān)心,甚至已經(jīng)在嘗試?yán)斫馑谧龅氖虑椤?
“你似乎……有心事?!标悎A圓將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放到他手邊,湯汁澄黃,浮著幾粒鮮紅的枸杞。她沒有直接問他遇到了什么麻煩,而是用一種陳述的語氣,輕輕點(diǎn)破了他心中那層刻意維持的平靜。
林淵端起湯碗,暖意順著指尖蔓延開來。他喝了一口,濃郁的鮮香驅(qū)散了些許疲憊,也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松弛了幾分。他看著眼前這個女人,燭光柔和了她絕美的輪廓,也讓她眼中的智慧,顯得愈發(fā)清澈。
“算不上心事,”林淵放下碗,決定不再隱瞞,“只是棋盤上,多了幾個不請自來的看客?!?
他將錢彪的警示,以及都察院御史的動作,簡略地說了一遍。他本以為陳圓圓會流露出擔(dān)憂之色,但她聽完后,只是微微頷首,拿起筷子,從一碟小菜里夾了一根青筍,放到林淵的碗中。
“這在意料之中?!彼穆曇粢琅f輕柔,卻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力量,“你做的,是朝中袞袞諸公不愿做,也不敢做的事。你賑濟(jì)流民,穩(wěn)住米價,這就像在一群衣衫襤褸的乞丐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穿著干凈衣裳的人,他什么都不用做,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讓其他人感到難堪和刺眼。”
這個比喻,比林淵自己想的“鏡子”還要生動幾分。他不禁莞爾,心中的那點(diǎn)凝重,又消散了些。
“那些御史,是獵犬?!标悎A圓繼續(xù)說道,她的目光再次回到那張地圖上,“獵犬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身后的獵人。你現(xiàn)在還不知道獵人是誰,所以,你不能跑。你一跑,不管方向?qū)﹀e,他們都會撲上來撕咬。”
“所以,我打算給他們找點(diǎn)別的東西去看?!绷譁Y的手指,輕輕點(diǎn)在了地圖上那幾個墨點(diǎn)之上,“一群真正的,該死的豺狼。”
陳圓圓的目光隨著他的手指移動,她沉默了片刻,那雙秀眉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你要去剿匪?”
“嗯?!绷譁Y應(yīng)道,“新生營需要見血,才能從羊變成狼。而我,也需要一場無可指摘的功績,來堵住那些人的嘴。”
“想法是好的。”陳圓圓的聲音里,多了一絲審慎,“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出戲,該怎么唱?”
“唱戲?”林淵有些不解。在他看來,剿匪就是一場干凈利落的軍事行動,講究的是雷霆一擊,快刀斬亂麻,與唱戲這種慢條斯理的玩意兒,實在扯不上關(guān)系。
“對,唱戲?!标悎A圓抬起眼,認(rèn)真地看著他,“你現(xiàn)在不是在戰(zhàn)場上,你是在朝堂的眼皮子底下。你面對的,不只是山里的匪寇,還有城里那些拿著筆,等著給你定罪的官。所以,這件事,用武將的法子去做,是下策。得用文人的法子,用唱戲的法子?!?
她伸出纖纖玉指,點(diǎn)在堪輿圖上。
“首先,是‘名不正,則不順’。你不能說,‘我林淵要去剿匪練兵’。這樣一來,‘練私兵’的帽子就扣死了。你要說,是京郊某地百姓,不堪匪寇襲擾,民不聊生,甚至有村寨被屠,血流成河。你的行動,不是‘剿匪’,而是‘救援’。你是聽聞百姓慘狀,義憤填膺,不得不為民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