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很快熬好了。
第一批領(lǐng)粥的,是那些抱著孩子的母親和白發(fā)蒼蒼的老人。
錦衣衛(wèi)的士兵們面無表情地為他們盛粥,滿滿一大碗,濃稠得能立住筷子。除了粥,每人還能領(lǐng)到一尺粗布,雖然粗糙,卻足以在寒夜里抵御幾分涼意。
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嫗,端著一碗滾燙的粥,手抖得厲害。她沒有立刻喝,而是走到一個角落,從懷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破了一半的瓦罐,將碗里的粥,倒了一大半進(jìn)去。
做完這一切,她才顫巍-巍地端起碗,將剩下的小半碗粥,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那渾濁的眼睛里,流出的不知是淚水,還是滿足。
林淵的目光,在那個老嫗身上停留了片刻,隨即又轉(zhuǎn)向了另一個方向。
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正扶著一個面色蠟黃的少女排隊。少女看起來是他的妹妹,病得很重,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少年用自己瘦削的身體,將妹妹完全護(hù)在懷里,警惕地看著周圍每一個人,像一頭護(hù)崽的狼。
輪到他們時,少年領(lǐng)了兩碗粥。他將自己的那碗,吹了又吹,等熱氣散得差不多了,才一勺一勺地喂給妹妹。自己則端著那碗滾燙的粥,一口沒喝,只是時不時地聞一下那股香氣,仿佛這樣也能填飽肚子。
這個少年,正是林淵那日看到的,那個眼神里燒著火的年輕人。
整個放糧的過程,持續(xù)了近兩個時辰。
一切都井然有序,再沒有發(fā)生任何流血沖突。
當(dāng)最后一碗粥也施舍出去后,天色已經(jīng)開始偏西。
林淵依舊坐在馬上,看著那些捧著飯碗,臉上露出久違的滿足與安寧的流民,他知道,時機(jī)到了。
他再次看向小六子。
小六子心領(lǐng)神會,翻身下馬,走到那群剛剛吃飽喝足,正聚在一起休息的青壯年面前。
他沒有官老爺?shù)募茏樱黄ü勺诘厣?,拿起一根草根叼在嘴里,笑著對離他最近的一個漢子說:“兄弟,吃飽了?”
那漢子有些受寵若驚,連忙點頭:“飽了,飽了,多謝官爺?!?
“謝我干嘛,要謝就謝我們林大人。”小六子指了指遠(yuǎn)處的林淵,壓低了聲音,用一種帶著幾分炫耀的語氣說道,“我們大人心善,見不得你們挨餓。這不,跟上頭求爺爺告奶奶,才批下這批糧食??杉Z食總有吃完的一天,以后怎么辦?想過沒?”
一句話,讓周圍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是啊,今天吃飽了,明天呢?后天呢?
看著眾人的表情變化,小六子嘿嘿一笑:“不過嘛,我們林大人也給你們想了條活路?!?
所有人的耳朵,都豎了起來。
“林大人這次奉旨賑災(zāi),除了放糧,還要負(fù)責(zé)京畿安防??蛇@兵荒馬亂的,人手不夠啊?!毙×优牧伺哪菨h子的肩膀,目光掃過周圍的年輕人,“所以,大人想招募一批護(hù)衛(wèi),幫忙押運糧草,維持秩序。要求不高,只要是身子骨結(jié)實,沒干過傷天害理之事的爺們兒,都要!”
他頓了頓,聲音里充滿了誘惑。
“只要選上了,立馬脫了這身破爛,換上號服!一天三頓,管飽!頓頓有干的!每個月,還發(fā)二兩銀子的餉錢!要是家里有老婆孩子的,營里還管她們一口飯吃!”
一天三頓!
管飽!
還發(fā)二兩銀子!
這幾個詞,像一塊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烙在了每個青壯年的心上。
這哪里是招護(hù)衛(wèi)?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活菩薩??!
要知道,就是京營的那些大頭兵,一個月也未必能按時拿到一兩銀子,還時常要被克扣。
人群中一陣死寂,隨即,爆發(fā)出巨大的喧嘩。
“官爺!此話當(dāng)真?”
“官爺,俺……俺成嗎?俺能吃苦,有的是力氣!”
“還有俺!俺以前在村里是獵戶,會使弓!”
小六子看著群情激奮的眾人,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但他沒有立刻答應(yīng),而是擺了擺手,裝模作樣地說道:“別急,別急!我們大人說了,只要人,不要chusheng!凡是想報名的,都得經(jīng)過審查,手上要是有不干凈的,趁早滾蛋,別來自討沒趣!”
他的話,非但沒有嚇退眾人,反而讓那些自認(rèn)身家清白的人,更加挺直了腰桿。
就在這時,那個一直照顧妹妹的少年,將喝完粥的妹妹安頓好,撥開人群,走到了小六子的面前。
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激動地叫喊,只是看著小六子,眼神清亮而堅定。
“官爺,”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我叫李信。我這條命,是林大人給的。只要大人要,隨時可以拿去?!?
他沒有說我要報名,也沒有問待遇,只說了這么一句話。
小六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知道,大人要的第一條魚,上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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