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她不再看她們一眼,徑直走進了臥房。
二夫人和三夫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甘與憋屈,卻也只能跺了跺腳,灰溜溜地離開了榮安堂。
臥房內(nèi),檀香裊裊,驅(qū)散了部分藥味。
宋氏正躺在拔步床上,雙目緊閉,呼吸急促,臉頰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聽到腳步聲,她艱難地睜開眼,渾濁的視線里,映出沈青凰清瘦的身影。
“母親,該喝藥了。”沈青凰將藥碗放在床頭的小幾上,伸手探了探宋氏額頭的溫度,又拿起一塊用溫水浸濕的軟帕,輕輕為她擦拭著臉頰和脖頸間的虛汗。
她的動作很輕,很柔,帶著一種程式化的標(biāo)準,挑不出一絲錯處。
宋氏的意識有些昏沉,方才院子里的爭吵,她隱隱約約聽到了一些。此刻感受著兒媳婦無微不至的照料,一種復(fù)雜難的情緒涌上心頭。
這個兒媳,自嫁入國公府,她從未給過好臉色。
她嫌她出身商賈,并非真正的沈家金枝玉葉,身上帶著一股子銅臭氣。
她聽信二房三房的挑唆,覺得她心機深沉,手段狠辣,不是個安分的。
她甚至在裴晏清被構(gòu)陷入獄時,動過休了她、另擇高門貴女來為兒子鋪路的心思。
可結(jié)果呢?
是這個她瞧不上的兒媳,冷靜地穩(wěn)住了府中人心,雷厲風(fēng)行地整頓了烏煙瘴氣的產(chǎn)業(yè),讓日漸虧空的公中重新充盈起來。
是她,在晏清最艱難的時候,不離不棄,為他奔走籌謀,最終助他洗刷冤屈,反敗為勝。
而現(xiàn)在,自己病倒了,那些平日里在自己面前巧令色的妯娌,一個只知看熱鬧說風(fēng)涼話,另一個更是巴不得自己早點咽氣。反倒是這個自己從沒正眼瞧過的兒媳婦,守在床前,熬藥擦身,衣不解帶。
何其諷刺。
沈青凰扶著她,將藥碗湊到她唇邊,用銀匙一勺一勺地喂著。湯藥苦澀,宋氏皺著眉,喝得極慢。
“母親,良藥苦口?!鄙蚯嗷说穆曇粢琅f溫和,“您忍一忍,喝下去,出身汗就好了?!?
宋氏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那雙鳳眸平靜如水,看不出半點情緒,更沒有一絲一毫的邀功或是委屈。仿佛她所做的一切,都理所應(yīng)當(dāng)。
可越是這樣,宋氏心中的愧疚就越是翻江倒海。
一碗藥喂完,沈青凰又端來一盞溫?zé)岬拿鬯屗冢@才扶著她重新躺下,為她掖好被角。
做完這一切,她并未離開,而是從一旁的書案上拿起一本《金剛經(jīng)》,搬了個繡墩坐在床邊,用那清泉般的聲音,低低地誦讀起來。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wèi)國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
佛音梵唄,如水流淌,漸漸撫平了宋氏心中的煩躁與病痛帶來的不適。她看著沈青凰恬靜的側(cè)臉,燭光下,她的睫毛纖長,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整個人籠罩在一層柔和的光暈里,竟有幾分菩薩般的悲憫與安寧。
宋氏的眼眶,不知不覺間,濕潤了。
她顫抖著伸出手,抓住了沈青凰放在膝上的一只手。
沈青凰的誦經(jīng)聲戛然而止。她垂眸,看向那只枯瘦的、緊緊抓住自己的手,沒有掙脫。
“青……青凰……”宋氏的聲音沙啞干澀,帶著濃濃的鼻音。
“母親,您醒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沈青凰反手,輕輕握住她的手,觸手一片滾燙。
“沒……沒有……”宋氏搖了搖頭,渾濁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沒入鬢邊的銀發(fā),“孩子……以前……以前是我糊涂……”
她劇烈地咳嗽起來,沈青凰連忙為她撫背順氣。
好半晌,宋氏才緩過來,她抓著沈青凰的手更緊了,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字字句句,都充滿了悔意:“我……我錯信了二房三房那些長舌婦的讒……總覺得你……覺得你……”
她“覺得”了半天,卻說不出口。那些刻薄的、傷人的話,如今想來,只覺得面目可憎,羞于啟齒。
“你是個好孩子……是我們國公府……是我,委屈你了……”
這句遲來的道歉,終于還是說出了口。宋氏說完,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閉上眼,淚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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