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胎燃燒的黑煙帶著刺鼻的氣味在高空擴散。透過黑煙向下俯瞰,喧鬧的街道上,黑壓壓的人群如同螞蟻般,穿梭在被遺棄的私家車與被掀翻的警車之間。
防爆盾牌搭建的盾墻,將整條街道一切兩半。一側是手持催淚槍與橡膠警棍、精神高度緊張的警員,與身后一輛輛嚴陣以待的高壓水槍消防車。另一側則是被群體氣勢鼓舞、朝著盾墻憤怒咆哮、投擲石塊的市民。
畫面迅速拉升,將這座城市越來越多的部分收納入鏡頭中。觀眾得以發(fā)現(xiàn),類似的混亂并非只有這一處,輪胎與電池燃燒產(chǎn)生的黑色煙云在城市中四處可見,與林立的高樓一起,給盤旋在城市各處的媒體與警用直升機造成了嚴重困擾。
顯然,整座城市都因為某個原因陷入了大規(guī)模混亂。
隨著直升機螺旋槳與地面警笛聲漸漸壓低,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
“這就是我的家鄉(xiāng),這就是我的世界。你以為是我們搞砸了?威權?腐???貧富差距?不,這一切都源自一次可恥的、毫無榮譽可的暗算。
“但這一切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無可挽回,重要的是接下來的路要怎么走……”
“你在看什么?”另一個聲音響起,優(yōu)雅而老派的貴族語法。
回過神的戴維·羅森鮑姆瞥了眼站到他身旁的男人,一如既往的西裝筆挺,只不過這一次手上多了一根他從未見過的文明棍。
但他對對方新添的物件并不感興趣,又低下頭繼續(xù)透過明亮的落地玻璃幕墻,看向下面混亂的街道。
超過200米的高度,不僅能夠將整條街區(qū)盡收眼底,甚至還能眺望更遠的地方。
這座劍拔弩張的城市,已經(jīng)如同一根繃緊的琴弦,隨時可能會因為最后一根稻草而崩斷。但真正居于幕后的當權者們卻并不擔心,至少不比之前半個月?lián)摹?
半個月來持續(xù)不斷的騷亂與沖突中,各方已經(jīng)逐漸達成了默契,知道各自的紅線在哪里。所以相比半個月前,此刻的局勢看上去更混亂,可混亂的表象下,理性的克制與有序也越來越明顯。
“我不知道為什么要被叫到這里,”戴維抱怨,“我們現(xiàn)在明明應該留在丄海,那里才是事件的起源、中心,才是最需要我們善后的地方,而不是巳黎?!?
“正因為如此,才要暫時遠離那里,現(xiàn)在的那里只會更亂,”身旁的弗爾吉尼·科赫反倒頗為理解,“想要平息風暴,首先得置身其外,不被波及。”
“平息風暴?”戴維咀嚼著這個說法,面無表情地發(fā)出了質疑,“我以為你們只想讓風暴更猛烈?!?
弗爾吉尼瞥了他一眼,有些好笑地問:“煽風點火?我們?yōu)槭裁匆敲醋??這對我們、對所有人有什么好處?”
“所以你們并不想借著這股滔天怒火,趕在智腦徹底癱瘓之前,向其他并立宇宙發(fā)起基于核捆綁原則的襲擊?”戴維看向對方,認真問道。
問完這句,他干脆轉身直接面朝對方:“所以你贊同我的立場?你也支持放棄損人不利己的核捆綁,聚焦于我們自身,公布真相、安撫民眾、收拾殘局,坐下來冷靜地搞明白我們想要一個怎樣的后無限戰(zhàn)爭時代?”
弗爾吉尼很想反問對方“你什么時候能放棄這個懦弱的念頭”,但他知道這只會讓雙方在更激烈的爭執(zhí)中不歡而散,一如過去半個月里的數(shù)次交談。
于是他沒有正面回應對方的步步緊逼,只是搖頭:“你想多了。這么大的事情,從世界安全理事會到世界常務委員會,再到世界首腦峰會,最后到世界議會……
“在這個如此冗長而復雜的決策過程中,你覺得你我的立場重要嗎?”
“不重要嗎?”戴維卻反問,“我們是先行者的王,你真的認為我們的立場不重要嗎?”
“而且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弗爾吉尼,你究竟站哪一邊?”
弗爾吉尼眉頭緊蹙,不悅于對方的咄咄逼人:“戴維·羅森鮑姆,你在制造分裂……”
“哈!我在制造分裂?”戴維夸張地大笑一聲,指了指下面混亂的街道,又指了指兩人彼此,“分裂就在這里,你為什么就不能大方地承認?”
弗爾吉尼將頭扭向一邊,看向窗外,不再說話。
“說出來吧,弗爾吉尼·科赫,”對方卻不愿繼續(xù)放過他,不斷施壓,“我們所有人遲早都要表明各自的立場。比起之后會場上的突然襲擊,我寧愿你現(xiàn)在就給我個痛快。至少那樣一來,沒有人會失控到在大會上大打出手。”
弗爾吉尼一不發(fā)地看著窗外林立的高樓,戴維則直勾勾盯著他看,仿佛今天他不給個確切說法就休想離開這里。
過了不知多久,弗爾吉尼才抬手指向一個方向:“那里,我小時候還不是這樣的?!?
戴維順著對方的手指看過去,看到的只有四四方方、呆板乏味、毫無個性可的高樓大廈。與他們在其他世界次生宇宙中見識的那些精心設計的建筑截然不同。
“這很正常,很多大樓都是二三十年內才建起來的,”他順著對方的話點評了一句,“更安全,更高效,也更環(huán)保,用來取代那些……‘華而不實的建筑’?!?
“‘華而不實的建筑’……”弗爾吉尼咀嚼著這句無人不知的、幾乎被寫進小學教科書的說法,忍不住笑了,笑容中卻是遮掩不住的惆悵,“你知道那里被取代的是什么嗎?”
戴維誠實地搖了搖頭,但還是忍不住猜測:“時尚展覽館?露天t臺?”
畢竟巳黎是“時尚之都”。
“一座塔、一座修道院,一座展覽館,以及一座拱門?!备柤犭p手比劃著。
“埃菲爾鐵塔,一座很高很高的塔,幾百米高,完全由鋼鐵搭建而成,站在上面能俯瞰整個巴黎……還有凱旋門,是法蘭西第一帝國的皇帝拿破侖下令建造的,完全由石頭搭建,上面有著精美的浮雕,幾百年來都栩栩如生?!?
“埃菲爾鐵塔,巴黎圣母院,盧浮宮,凱旋門……”
戴維對這幾個名字卻沒什么反應,因為太陌生了,也因為全世界范圍內類似于此的、其存在本身都被直接抹去的歷史的痕跡,實在不要太多,多到他都沒有實感了。
他在次生宇宙中見過太多類似的建筑,幾乎每個先行者最初都會這么去做。但包括他在內的幾乎所有人,都會很快就對此喪失興趣。
當歷史本身都失去了重量,承載著它只片語的古跡,也不過是一堆奇形怪狀、難以利用的老舊建筑罷了。
即使親自站在那雄偉瑰麗的建筑面前,他也只會忍不住冒出一個標準的教科書觀點:
奢華無度、好大喜功的封建統(tǒng)治者,為了一己私欲勞民傷財而打造、于國于民毫無益處的所謂“奇跡”。
短暫的視覺沖擊后,他只會覺得這動輒花費數(shù)百年、數(shù)萬人的浩大工程,放到今天,大概只需要幾千萬團結元、兩三年的慢條斯理,就足夠了。
然后他就會自豪地想,即便如此,他的世界依然不會這么做。比起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他們更愿意把錢花在改善民生、拯救生態(tài)、關愛少數(shù)群體上。
但顯然,他身旁的摯友對此有不同的看法。他知道對方對那名為“藝術”的虛妄智識有種頑固到近乎偏執(zhí)的向往。
弗爾吉尼收回迷離的目光,重新看向身旁相交多年、最近半個月卻漸行漸遠的摯友,無比真誠地說:
“戴維,我知道你想繼續(xù)前進,但這對我而并非易事。我們舍棄太多了,舍棄得越多,背負的反而越重?!?
戴維皺了皺眉頭,最終還是緩緩舒展開來,小小開了個玩笑:“現(xiàn)在的你,就像次生宇宙中那些滿嘴高貴傳統(tǒng)與昔日榮光、實則抱殘守缺的老舊貴族。”
弗爾吉尼也笑了:“在這件事上,我從沒指望一個猶太銀行家的兒子能理解我的心情?!?
戴維夸張地抗議:“喔!這種程度的種族歧視與職業(yè)歧視,我能直接向世界團結委員會投訴你?!?
兩人相視一笑,雖然明確了彼此對立的立場,可之前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也消失了。
就在這時,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哦,謝天謝地,總算找到你們了……”
兩人回頭,看到一個陌生的工作人員正小跑過來?!懊\王閣下,夢想王閣下,聽證會要開始了,其他王都已經(jīng)入場,只剩你們兩人了。世界安全理事會讓我立刻通知你們過去?!?
命運王弗爾吉尼·科赫與夢想王戴維·羅森鮑姆相視一眼,只存在了片刻的輕松氛圍,此刻已經(jīng)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