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突如其來的這場災(zāi)難,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離開居住了百萬年、安全了百萬年的瀞靈廷。
畢竟對貴族們而,瀞靈廷堪稱他們的應(yīng)許之地。哪怕是千年前讓三界危在旦夕的那場戰(zhàn)爭,這里都不曾淪陷過。
這里不只是字面意義上的家園,而是精神的港灣、地位的象征、權(quán)力的核心、財富的寶庫、尊嚴的承載。
許多貴族本能地抗拒離開這里,哪怕他們在流魂街有著更大、更奢華的莊園。
他們雖然并不深諳政治學(xué)與社會心理學(xué)的理論知識,但漫長的統(tǒng)治歲月,給他們帶來了流魂們難以想象的政治本能。
他們敏銳地察覺到,以往一家人怡然自得前往莊園度假,與此時帶著家人與浮財倉惶逃往莊園,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
后者很可能會在他們損失大筆財富的同時,承受更加難以估量的無形損失。
所以哪怕面對山本元柳齋重國“暫時撤出瀞靈廷,借助瀞靈墻御敵”的驚駭命令,面對愿意冒著生命危險護送他們離開此地的七番隊成員,相當(dāng)一部分貴族依然拒絕了。
非要說的話,他們并不是不怕死,而是有所依仗:四大貴族中,朽木家與鳳凰堂家均未離開。
不僅如此,以斫迦羅為首的多個上位貴族家族,也在堅守各自的宅邸。
這對其他心懷忐忑的貴族而,顯然是一種強烈的信號:這些尸魂界的真正統(tǒng)治者,并不擔(dān)心瀞靈廷會淪陷。
這給了貴族們巨大的鼓舞與勇氣,讓他們能心懷忐忑之下,咬著牙硬撐下來。
但他們顯然并不知道……
朽木家留下來,完全是因為朽木銀鈴趕不回來,于危機中順利接管家中決策大權(quán)的小鬼朽木白哉,愚蠢而魯莽的一意孤行。
鳳凰堂家則是不得不留下來。鳳凰堂家族百萬年來一直背負著鎮(zhèn)壓地獄的家族使命,這份重擔(dān)讓他們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根本無法隨意逃跑。
至于斫迦羅家,不過是因為家主斫迦羅暢認為流魂街也不安全,打算不得不時,直接使用家中的穿界門逃往現(xiàn)世避難……
如果那些盲目跟風(fēng)的大小貴族知曉此事,大概會跳著腳罵娘。
但現(xiàn)如今的斫迦羅暢,已經(jīng)顧不了這么多了。
因為他要死了。
此時的斫迦羅主宅中一片寂靜,只有規(guī)律的驚鹿聲帶起幾分禪意——如果忽略那彌漫整個院子、任何禪意都遮蓋不住的血腥味的話。
斫迦羅家族周圍有著獨特的結(jié)界,不僅能夠?qū)橙俗钃踉谕猓€能將宅邸隱藏起來,沒有強大的靈壓休想察覺;甚至還能阻隔內(nèi)外的聲音。
如此精巧的結(jié)界,本該成為家族面對危機時的第一道屏障,此刻卻成了將他們困死的萬丈深淵。
試圖趕來說服斫迦羅家族撤離的七番隊隊士,來了一批又一批,卻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怎么也找不到平日里分外顯目的奢華宅邸,最終只能帶著驚愕與迷茫,在大虛被引來之前撤退。
薄如蟬翼的結(jié)界內(nèi)部,斫迦羅暻慵懶地靠在假山上,百無聊賴地外面一次次去而復(fù)返的七番隊隊士,與一只只從周圍路過卻從不停留的大虛。
樟子門拉開,沈新海擦拭著手上的鮮血,從和室中走出來:“你不去見見他?”
“打贏了?”斫迦羅暻頭也不回地問。
“你說呢?”見手上的血已經(jīng)干了,擦不掉,沈新海干脆扔掉不知從哪個斫迦羅尸體中搜出來的潔白手帕,蹲到池塘邊洗手。
暻睜眼低頭瞥了對方一眼。
她可以確定,這次這四人與之前闖入格知院的三人不是一群。但這兩撥人有兩個共同的特點:實力強勁、都是喬木的朋友。
斫迦羅主宅此刻的防衛(wèi)力量,不能說與一支番隊媲美,結(jié)合家族中各種兵裝、陷阱,也不會差太遠。
這也是斫迦羅敢于留下來靜觀時變的底氣所在。
結(jié)果,從她帶著這四人進來到現(xiàn)在才過去多久?這處大宅院就徹底平靜下來了。而且她雖然沒見到其他三人,但看起來并無大礙。
這讓她對那個喬木與他背后的勢力更好奇了,難不成是傳說中的王屬特務(wù)?否則她還真想不出整個尸魂界怎么會憑空冒出這么一群神秘的家伙來。
最頂層的貴族圈私下里一直有個驚悚的傳:靈王其實是被貴族們囚禁在靈王宮中的牌匾,而所謂零番隊,不過是四大貴族精心挑選的獄卒而已。
如果這個傳是真的,那事情就有意思了……這四人剛才暴露出來的令她毛骨悚然險些拔腿就跑的靈壓,也就有的解釋了。
畢竟死神與虛,都是靈王創(chuàng)造的?;蛘哒f在那個傳中,死神與虛,都是靈王誕下的……
不過這就與她無關(guān)了,她又不是什么救世主、守護神。
斫迦羅暻的下方,沈新海毫無防備地洗著手,絲毫不知道頭頂?shù)募一?,思維已經(jīng)發(fā)散到爪哇國去了。
一縷縷血紅隨著攪動的水波氤開,池中的金魚受驚地四散而逃,卻終究逃不出這一方池塘。
沈新海洗完后站起身胡亂甩手:“你老子還有一口氣呢,你不去見見他?”
暻聞,反而皺起了眉頭,不高興地質(zhì)問:“怎么沒死透?”
沈新海無語了:“他是你親爹沒錯吧?不是抱養(yǎng)的?不是害死你生身父母后把你抱回來養(yǎng)大,圖你身子之類的?”
暻冷哼一聲,不愿搭理對方,翻身從假山上跳下來,踩著滿地尸體,向大門敞開的和室走去。
和室中,斫迦羅家族現(xiàn)任家主、暻的生身父親斫迦羅暢,虛弱地倚墻而坐。他身上雪白的襦袢已經(jīng)被鮮血污染大半,周圍的榻榻米也被鮮血浸染了一大片。
看到暻進來,暢的表情有了一瞬間的扭曲,隨即又恢復(fù)正常。
“我沒想到,我的女兒,你竟然會走上這樣一條道路……”他的語氣中滿是悲傷。
暻大馬金刀地一屁股坐在了父親最喜愛的那張名貴矮幾上,正對著自己的父親,不領(lǐng)情地冷笑:“別裝了,父親。被你放逐之前,我足足暗殺了你六次,你現(xiàn)在卻說你沒料到?”
暢默然片刻,又輕聲問:“你的兄弟姐妹,他們……”
“他們會和你一起下地獄,”暻冷酷地打斷對方,“到了那里,他們可以繼續(xù)陪你演父慈子孝?!?
暢劇烈地咳嗽了兩聲,從口中、鼻中噴出大片血沫。還有一股鮮血則從胸口噴出。
暻的視線移向?qū)Ψ降男乜?,臟污的襦袢下隱約露出一塊玉佩。
她眼神一黯,繼而譏笑:“現(xiàn)在想起來戴它了?不過它的靈壓快空了,保不了你多久?!?
暢微微低頭,看了眼露出一角的玉佩,胳膊動了動,似乎想要從懷中取出來。但手剛一離地,整個人就虛弱地向一旁倒去。他只好繼續(xù)撐著地,不再去管那枚玉佩。
“這些年我一直戴著它……”他悵然若失地說,“這是撫子留給我……”
“啪!”暻突然抄起手中茶杯,狠狠砸在對方額頭上,暴怒地咆哮:“不許你提她!”
鮮血順著被砸破的額角淌下,流進了眼睛里。暢被迫閉上了一只眼睛,卻并不生氣,只是悵然長嘆:“也是……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
“還是說說你吧,畢竟你才是要活下去、要繼續(xù)往前走的人,”他抬頭看著對面的女兒,溫聲道,“你之后打算怎么做?”
暻兇狠地瞪著對方,半晌才讓情緒緩和下來。
“你能不能別沒話找話?能不能快點去死?我要怎么做,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她用包含惡意的笑,狠狠傷害著對方。
“當(dāng)初我是怎么和你說的,如今的我只會做得更極端。這一點我可從未改變,你不會以為我這次跑回來向你道歉,是真的改頭換面了吧?”
她享受著聽到這番話后對方臉上的反應(yīng),享受著自己對對方的傷害。
過去無數(shù)次,她惡狠狠地揚將來自己成為斫迦羅家主后要怎么做,但每一次都只能換來對方的冷漠無視、或輕蔑一瞥。
那種挫敗感,無數(shù)次讓她午夜夢回時陷入無能狂怒。有好多年,她都覺得這個男人是屬烏龜?shù)?,縮在厚重的殼里,不會被任何事情傷害到。不信邪的她整天絞盡腦汁,研究怎么才能成功傷害對方,到最后甚至付諸于暗殺。
但今天、此刻,這最后的時刻,她終于明白了:不是她的話語無法傷害到對方,而是她的無能無法傷害到對方!
同樣的話,甚至遠沒有曾經(jīng)那么激烈,可這一次,她清楚地看到了對方臉上浮現(xiàn)的痛苦。
這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爽與愉悅,甚至下意識合攏雙腿,使勁蹭了幾下。
看著女兒那因亢奮而扭曲、潮紅的臉,暢很想勸對方,這么做只會毀了斫迦羅,毀了她自己賴以紙醉金迷的依仗。
斫迦羅家族能夠以非五大貴族之身傳承百萬年,正是憑借著一貫的冷酷與高效,將所有人都視作、改造成用于家族傳承的零件。
沒有人性、沒有感情,憑借絕對的理智與冷酷,才能在百萬年中屹立不倒,才能讓眾多族人衣食無憂,甚至高人一等。
對方向往的那套,什么親情什么溫馨什么相互扶持,不過是弱者的自我催眠罷了。
看看身為五大貴族之一的志波家,如今是個什么下場?堂堂志波家的小公子,甚至連一把淺打都買不起!整天就知道和那群流魂街的乞丐小鬼們在一起廝混,將來難不成要當(dāng)乞丐頭子嗎?
哪怕不讀歷史,不去研究百萬年中那無數(shù)沒落、消亡的貴族姓氏,只憑志波這一個活生生的反例,難道還不夠嗎?
你是斫迦羅!你不是志波!已經(jīng)幾十年了,你到底還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時候?!
斫迦羅暢很想這么質(zhì)問自己的女兒,但他不能這么做。成王敗寇,他已經(jīng)沒有資格訓(xùn)斥對方了。
而且他太了解自己這個叛逆的女兒了,無論自己如何苦口婆心,對方都只會變本加厲。
從撫子去世后,這孩子就一直以傷害、報復(fù)他為樂。甚至在認識那個志波海燕之前,將這作為自己人生的全部意義所在。
“你會成為斫迦羅的家主,家族的未來已經(jīng)在你手上了,你的意志就是家族的方向。”他緩和著語氣,仿佛自己真的想通了、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