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疑惑地看向四周，一如之前，一望無垠的黃沙與不可名狀的光芒之中，除了他倆，什么都沒有。

辛西婭終于倒下了，但就在喬木思考她會不會一如之前無數(shù)次倒下那樣，咬著牙站起來時，對方的身上，卻猛地爆發(fā)出一股強烈的氣勢。

憑空爆發(fā)的激流揚起漫天的沙塵，遮蔽了喬木的視線。但他知道沙塵另一邊發(fā)生了什么：就是此刻，辛西婭覺醒了。

她知道自己站不起來了，于是她將自己變成一頭自己對抗終生的怪物，只為了獲得站起來、繼續(xù)前進的力量。

喬木沒有猶豫，猛地伸出手，隔著漫天的沙塵，一把按在辛西婭劇烈變化的腦袋上，將一個念頭塞了進去。

“必須保持理智，絕不能被瘋狂吞噬。否則就會永遠(yuǎn)失去米里雅……”

做完這簡單的一件事，周圍的空間再次如鏡子般破碎，喬木的意識回到了現(xiàn)實。

辛西婭靈魂的脖子依然被他牢牢掐在手里，但對方眼中的殘暴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遮掩不住的狡黠，那狡黠之下，還隱隱有著幾分嗜血。

辛西婭再次抬起雙手看了看自己此刻的奇特狀態(tài)，又疑惑中帶著敬畏地偷偷瞥了喬木幾眼，隨即看向不遠(yuǎn)處。

她看著那頭陌生中有著幾分莫名熟悉的怪物，愣怔了片刻，試探著呼喚：“狄特莉絲？是你嗎？”

狄特莉絲身體一顫，顫抖著聲音反問：“辛西婭？你醒了？！”

“嗯，”辛西婭艱難地想要點頭，最終還是放棄了，“我醒了……可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狄特莉絲上前幾步，似乎是想擁抱對方，卻被喬木一把攔住。

“別被她騙了，”喬木注視著手中的辛西婭，冷冷道，“她是恢復(fù)了理智，但她也已經(jīng)覺醒了?，F(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不是大劍辛西婭，而是覺醒者辛西婭了?！?

聽到這話，狄特莉絲趕忙緊張地再次看向辛西婭。果不其然，對方此刻正死死盯著喬木，眼神中閃爍著怨毒的光芒。

狄特莉絲的心一沉，踉蹌著后退了兩步。

辛西婭瞥了她一眼，臉上露出了冷笑：“現(xiàn)在的你還真是丑陋啊，狄特莉絲。看來這些年你們過得也不怎么樣嘛，我也還以為只有我在受苦呢?？吹侥悻F(xiàn)在的樣子，我心里也平衡多了?！?

“你們到底遇到了什么？你為什么會覺醒？！”狄特莉絲反應(yīng)過來，連忙詢問，“米里雅呢？塔巴莎呢？為什么就剩你一人了？”

“她們啊，”辛西婭眼珠子一轉(zhuǎn)，“她們在別處，塔巴莎也覺醒了，但米里雅沒事。她在躲我們，不過我大概知道她在哪。你讓他放了我，我就帶你去找她，怎么樣？”

狄特莉絲立刻看向喬木。

喬木卻只是冷冷一笑。狄特莉絲關(guān)心則亂，他又怎么會被這么拙劣的謊騙過？

“塔巴莎已經(jīng)死了，對吧？”他緩緩開口，戳穿了對方，“米里雅呢？”

辛西婭還想狡辯，他卻直接打斷對方：“你獨自一人堅持了多年，就是為了米里雅吧？你不說，我就當(dāng)她也死了，我就帶狄特莉絲回島上。沒有我的幫助，她再想過來，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不可以！”辛西婭急迫地大吼一聲，喊完之后立刻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

她的目光在喬木與狄特莉絲之間來回逡巡，神色不斷變化，似乎在做某種思想斗爭。

最終，她重重嘆了口氣，服軟了。

喬木也暗暗松了口氣：還好，他給對方植入的念頭占據(jù)了上風(fēng)，戰(zhàn)勝了對方覺醒者的邪惡本能。

他也順勢松開手。辛西婭的靈魂沒有落在地上，而是漂浮在空中。她奇怪地打量了自己片刻，又看向一旁自己那具巨大的身軀，最終也沒有采取任何行動。

“塔巴莎死了，我沒有騙你們?！彼俅伍_口，語調(diào)平靜，就仿佛在說塔巴莎回老家了一樣。

狄特莉絲呼吸一滯。

“至于米里雅……”辛西婭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她大張雙臂，如同要給誰一個熱情的擁抱一般，用熱情到瘆人的語調(diào)高聲道，“她就在這里啊，你們感受不到她嗎？”

喬木與狄特莉絲同時打量四周，半晌也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

但喬木心中，生出了一個極其大膽的念頭。

就在這里？感受？他的視線緩緩挪向腳下的黃沙地。

“米里雅……你是說，她是地下那只怪物？！”

“果然，你能察覺到它的存在，”辛西婭露出了一個扭曲的笑容，又看向狄特莉絲，“他猜對了，米里雅此刻就在你我腳下，她與那只怪物融為一體了！”

狄特莉絲呆滯地低頭向地面看去，良久，如同從夢中驚醒一般，她猛地?fù)u著頭，踉蹌著后退兩步，似乎想要躲開什么，卻又停住了。

喬木跟她說過，這片大地下面的每一寸，都有那只將這座大陸吞噬殆盡的怪物。

她躲不開的。

“什么意思？”喬木沒想到竟然是這個答案，反而更加疑惑了，于是追問，“她怎么會和那個怪物融為一體？”

“誰知道呢？”辛西婭聳了聳肩，輕描淡寫又滿是譏諷地說，“大概是研究那只怪物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那家伙又餓了，打算重新回到島上，將上面的生命吞噬一空?！?

辛西婭邊說邊緩緩低下頭，將自己此刻的表情藏了起來，輕笑一聲：“可能是為了拯救那座島上的生命，就選擇與怪物融合，用自己微不足道的意識，去牽制那個怪物，讓對方陷入沉睡……真是瘋了、傻了，對吧？”

喬木沉默了。

狄特莉絲雙臂緊緊摟在胸前，身體卻止不住地顫抖著。

她聲音顫抖著問：“那塔巴莎……你……”

“塔巴莎？哦，那個傻姑娘……她寧可將自己的生命獻給米里雅那個白癡，也不愿意將自己寶貴的血肉留給我……”辛西婭緩緩抬起頭，拿腔作調(diào)地說，“要知道，這里什么都沒有，這些年我真的餓壞了……你們能帶我回島上嗎？我會很感激你們的?！?

喬木沒理會對方，而是看向狄特莉絲。

后者緩緩拔出背上的大劍，輕聲說道：“讓她……回去吧，回到身體里。我們曾經(jīng)互相許諾過，如果有誰變成了怪物，其他人一定要親手砍下她的頭顱……”

喬木沒說話，沒說你可以直接砍掉她的腦袋，她一樣會死，而是按照對方的意愿，將辛西婭的靈魂塞了回去。

瞬間，那只巨大的覺醒者就動了。她猛地爬起身，一個笨拙的轉(zhuǎn)身，揚起一片沙塵，自己則躲出了幾十米，拉開了與兩人的距離。

但她沒有跑，而是四肢并用地趴在地上，就停在那里，警惕地盯著喬木，也盯著狄特莉絲。

狄特莉絲也沒有動，而是平靜地問：“所以，這里也沒有希望，對嗎？”

“你說呢？”辛西婭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卻不知是在嘲諷誰。

狄特莉絲最終沒再說話，也不再理會對方，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就走。

辛西婭看著她的背影，臉上露出了一絲恍惚的神色，半晌后才高聲厲呵：“下次見面，我一定會吃了你的內(nèi)臟，哪怕它們都是臭的！”

喬木也沒再理會那只覺醒者，只是默默地跟在狄特莉絲身后。走出很遠(yuǎn)后，他回頭看去，發(fā)現(xiàn)辛西婭并沒有離開，依然停留在原地，朝著他們的方向眺望。

仿佛在渴望，仿佛在緬懷，又仿佛在告別……

翻過一座沙丘，直到徹底看不到辛西婭的身影了，狄特莉絲才停下腳步。

“帶我回去吧?！彼穆曇糁谐錆M了虛弱，哪怕之前在沙漠中穿行數(shù)日也從未有過的虛弱。

“米里雅……她也許還有救……”喬木輕聲提醒。

狄特莉絲沉默著，沒有說話。

喬木以為對方不想說話了，就推開了一扇通往峭壁鎮(zhèn)所在山腳下的空間門。

徐徐涼風(fēng)帶著水汽從門的另一側(cè)灌進來，很舒服，卻讓人有種莫名的沉重窒息感。

狄特莉絲開口了：“不能喚醒她，我們需要她壓制那只怪物?！?

她語氣冰冷，說完這句殘酷的話，就一馬當(dāng)前地大步穿過了空間門。

兩人.就這么輕而易舉地回到了島上，回到了山腳下，并開始爬山。

前程，誰都沒有說話。直到能夠隱約看到山頂峭壁的火光，喬木才主動開口：“你們之后打算怎么辦？”

“續(xù)造船，”狄特莉絲頭也不回地說，她的回答沒有一絲猶豫，“其他人不需要知道今天發(fā)生的一切。”

“遠(yuǎn)的戰(zhàn)火大陸，依然是我們最大的希望，”說到這里，她停下腳步，回身面朝喬木，“而今天這趟行程，不過是一個來自異徒的拙劣謊?！闭f著冷酷無比的話，她就紋絲不動地仰頭“盯”著喬木。

待喬木緩緩點頭，她才轉(zhuǎn)身繼續(xù)前進。

又走出一段，喬木不甘地問：“然后呢？之后你要怎么辦？帶著所有人，溺斃在虛假的希望中嗎？”

“不然呢？！告訴他們？讓他們現(xiàn)在就絕望、就自暴自棄嗎？！”一路上都平靜到詭異的狄特莉絲突然爆發(fā)了，她猛地回過身，用扭曲的聲音失態(tài)地朝喬木嘶吼。

喬木沉默著。

狄特莉絲“盯”著他，胸口劇烈起伏。

許久，她才逐漸恢復(fù)平靜，冷笑著說：“我會暗中繼續(xù)尋找別的出路、新的希望。在那之前，他們不需要知道真相，所有的絕望都應(yīng)該在我這里戛然而止?！?

她沉默片刻，略顯疲倦地呢喃：“這是我作為領(lǐng)袖的職責(zé)……”

接下來，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

直到抵達(dá)山頂小鎮(zhèn)外，狄特莉絲才再次轉(zhuǎn)身，對喬木說：“你該離開了。一個滿口謊的異徒，是不該和我一起回來的。”

喬木啞然：這算是過河拆橋嗎？

但他沒有爭辯，只是點了點頭，就要離開。他這趟本來就是想看看故人近況，順便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面對眼前這幅局面，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真正要命的是，有那群研發(fā)部的家伙在這里，他做任何過火的事情，留下的痕跡，都可能將自己的秘密暴露于人前。

這是他無法承受的風(fēng)險。

所以，他明明很同情這些大劍，很心疼她們，但他幫不了她們。

就在他要離開時，狄特莉絲又說話了：“不要再回來了，喬木。離開吧，徹底地離開吧。”

喬木終于忍不住了，辯解道：“我從沒有想過傷害你們。我知道我能做的很有限，但我只是想幫助你們……”

令他驚訝的是，這一次，狄特莉絲卻平靜地點頭：“我知道，我相信你。”

喬木愕然。

但對方卻又冷笑起來：“可那又如何呢？你覺得其他異徒的行為和你無關(guān)，你不該承受我們的遷怒？”

對方指著山外漆黑的遠(yuǎn)方：“外面那數(shù)之不盡的怪物，其中絕大多數(shù)都和我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它們甚至都不知道我們的存在?！?

“但只要我們遇到了，我們就會用手中飽含恨意的劍，毫不猶豫地砍下它們的腦袋，”狄特莉絲冷笑著問，“我們做錯了嗎？我們恨錯了嗎？”

不給喬木回答的機會，對方又道：“我們一直瞞著薛度他們，真相是，這些年依然有異徒活躍在外面。他們依然在四處捕捉怪物、覺醒者和人類，只是不再試圖接近我們了而已?！?

“那么請問，如果此刻他們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試圖傷害我，你會為了保護我而阻止甚至傷害他們嗎？”

依然不給喬木時間，問完問題的狄特莉絲自己嗤笑了一聲，自問自答道：“我相信你會，前提是對方與你的關(guān)系，并不比我與你的關(guān)系更近，對吧？”

對方想了想，又說：“那我換一個問題吧。如果這個時候突然出現(xiàn)了另一個異徒，你并不認(rèn)識他，但我告訴你，他是讓我們的世界變成地獄的罪魁禍?zhǔn)字?，他對這個世界的無辜者犯下了滔天罪行……”

狄特莉絲用輕柔的語調(diào)問：“請問，你會為了那些枉死的無辜者，和我們一起懲罰那個異徒嗎？”

問完這個問題，她就不再搶話，而是將時間交給了喬木。

但這一次，得到充分時間的喬木，卻無法給出答案了。

他們雙方都知道那個答案是什么。他是站在現(xiàn)實世界一邊的，他是站在調(diào)查員一邊的。他不可能為了次生宇宙中與他毫無瓜葛的受害者，就去追究、懲罰他的同類、同行、同事。

“現(xiàn)在你明白了吧？”狄特莉絲對他的沉默并不感到意外，反而有種解脫的輕松感，“離開吧，喬木，別再回來了?！?

狄特莉絲不再理會他，獨自轉(zhuǎn)身進入小鎮(zhèn)，走了兩步又停下腳步，回過身，在不遠(yuǎn)處其他靜靜等待的大劍們的注視下，輕聲說：“謝謝，永別?！?

這一次，在對方徹底離開之前，喬木終于開口了：“不客氣，永別了?！?

狄特莉絲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就帶著其他大劍徹底離開了。

喬木沒再停留，邁出一腳，整個人瞬間出現(xiàn)在了死海之中、地下基地入口的上方。

“回去吧，”他仰頭看了眼漆黑的天空，輕輕嘆息，“也逛夠了，該回去了?！?

呢喃之后，他卻并沒有直接進入地下基地，而是緩緩環(huán)顧四周：“你們是什么意思？”

隨著這個問題，一片漆黑的沙漠中，緩緩浮現(xiàn)出十幾個人影，有遠(yuǎn)有近地將他包圍在中間。

其中一個人開口問道：“死神？”

聽到這熟悉的英語，喬木嘴角勾起了一絲冷笑：“哪個機構(gòu)的？什么目的？自覺點兒，直接說。”

“埃弗雷特，”那人冷冷回答，“做好懺悔的準(zhǔn)備了嗎？”

而就在對方報出機構(gòu)名、沒來得及問出后一句時，斬魄刀柄已經(jīng)憑空出現(xiàn)在喬木手中。

緊接著，在所有人都未察覺到的情況下，整座島嶼的空間，都別扭曲成了一個巨大的無盡海螺形狀。

切斷了所有人與智腦的聯(lián)系后，喬木也露出了冷酷的笑。

“謝謝你們，”他雙眼中蛇瞳浮現(xiàn)，用輕柔的語氣說道，“你們出現(xiàn)得太及時了，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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