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們這個崗位已經(jīng)招滿了，暫時不需要人了……嗯嗯，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投這個崗位的人挺多的，我們確實已經(jīng)找到足夠的人，也通知他們?nèi)肼毩?，總要有個先來后到，對吧？真的很遺憾……”

“抱歉，您挺優(yōu)秀的，但確實不適合我們這個崗位……哪里不適合？呵……哦，這個我們老板也沒說，我也不清楚具體情況。沒有別的問題我就先掛了?！?

“抱歉，因為公司內(nèi)部調(diào)整，我們這個崗位暫時不招了。您可以先看看其他公司，如果將來有合作的機會，我們再聯(lián)系您……哦，抱歉，我們現(xiàn)在沒有在招的崗位……您說那幾個啊，那些也都不招了，只是沒來得及撤下來，感謝您的提醒?！?

“抱歉，我和新那邊做了個背調(diào)，得知了您的離職原因。咱們這行，最重要的就是保密意識，您說對吧？希望您能理解……”

“小藝，最近咋樣啊，工作還順利嗎？有喜歡的男孩了嗎……哦，沒啥，就是想你了……沒有沒有，錢還夠，我和你爸省著呢……媽知道你現(xiàn)在在國企，穩(wěn)定，但國企掙得少，你也不能老把錢都給我們，自己也留點兒，好好買點好看的衣服，女孩子嘛……你爸挺好的，我現(xiàn)在每個小時都給他翻身，每天按摩好幾次……護工？哦，對對對，護工小王給弄，我就是搭把手……”

“抱歉……”

“抱歉……”

“抱歉……”

“抱歉……”

“小藝啊，你……你爸藥又吃完了，該買新的了，你現(xiàn)在手頭還寬裕不？哎，別別別！干嘛那么多??？你給自己留點兒，聽話，??！哎，你在城里一定得照顧好自己，千萬別委屈了自己。咱家現(xiàn)在這一畝半的地不多，但媽每天擺弄擺弄，多少也是點兒進項……你聲音咋不對啊？是不是生病了？小藝？小藝？咋沒聲音了？哎，那邊信號又不好了？”

“抱歉……”

“抱歉……”

“抱歉……”

“抱歉……”

“艾女士，你的檢測結(jié)果一切正常，你自述自己完全聞不到自己身上的氣味，但能聞到周圍其他氣味，對吧？嗯，這個我們的檢查也證實了，你的嗅覺和味覺都正常，沒有任何問題。但我說實話，你身上這個體味還是挺……明顯的?，F(xiàn)在這個情況我們也束手無策了，我建議你去更知名的醫(yī)院看看，例如協(xié)和之類的，也不遠……醫(yī)保斷了？那確實得自費。但你也說了，現(xiàn)在這個氣味影響到正常生活了，我個人建議你還是去看一看……”

“抱歉……”

“抱歉……”

“抱歉……”

“抱歉……”

“小藝，這幾天咋樣？病好了吧？那就好……哦，錢還有！多著呢！別瞎操心，??！媽沒別的事兒還不能給自己閨女打電話了？哈哈……小藝啊，媽有個小事兒啊……媽這幾天老接到陌生人的電話，說什么網(wǎng)什么帶子，還說你欠了什么魚什么的，讓你還。爸媽沒文化，一輩子在村里，也聽不懂，啥意思?。磕闶遣皇窃谕饷嬗龅诫y事了？要是遇到了就跟媽說，千萬別藏著掖著啊……哦，詐騙電話？嗨！怕啥，咱家還有啥能讓騙的？就這一畝地一間土坯房，他要他就拿去……行行行，以后陌生電話媽都不接，媽只接你的電話！媽不懂，都聽閨女的！”

“抱歉……”

“抱歉……”

“抱歉……”

“抱歉……”

“艾憶女士是吧？這邊是雁棲鎮(zhèn)派出所，您前天報警有人騷擾您，我們來電是給您一個反饋。在您住處墻上亂噴涂的人我們已經(jīng)抓到了，他說騷擾您的原因是您借了網(wǎng)貸逾期不還，這個事情屬實嗎……哦，這個人我們會進行行政處罰，具體賠償會直接和房東協(xié)商。您這邊我們也要提醒您，不要再借網(wǎng)貸了，已經(jīng)借了的也要盡快還上。不然人家是可以起訴你的，明白吧？對，這個是民事糾紛，而且人家這個25%的利息屬于法律允許范圍內(nèi)，我們管不了。除非你能證明你是被騙的，即使那樣，您至少也得把本金還了，對不對？”

“抱歉……”

“抱歉……”

“抱歉……”

“抱歉……”

“……你給我出來！你別以為躲在屋里不接電話裝死就行！這都幾個月了，??？我寬限你幾個月了？你之前怎么答應我的？！一個月幾百塊錢的房租都不愿意給？還讓那些地皮流氓在我墻上亂畫，我這房子以后怎么租？??？！小小年紀怎么這么好吃懶做？你對得起你爸媽？找不到工作送外賣去，送快遞去！站街上賣去！幾百塊掏不出來？呸！不要臉！看看你把我房子住成什么樣了？我斷你水了還是斷你電了？小姑娘家的不能勤洗著點兒澡？那個味兒呦，隔著門我都覺得嗆鼻子！難怪你找不著工作！什么樣的爹媽就把你教育成這樣了？！你別勸我，你拽我干嘛？她不交租她還有理了？我一個守著兩間破瓦房過日子的寡婦，我又不是成立的土豪，我要房租怎么了……”

“抱歉……”

“抱歉……”

“抱歉……”

“抱歉……艾女士，行了，您別哭了，我也是個打工的，您跟我賣慘有什么用？我就跟您直說吧，那天您沒進公司我就知道不可能了。為啥？您自己心里沒點數(shù)？您多久洗一次澡?。扛糁鴰资孜揖吐勔娢秲毫?。您走了之后我讓老板一通臭罵，我們又花了幾千塊錢找保潔里外里洗了一遍，買了幾百塊的香薰都沒用，現(xiàn)在那味兒還在呢！你有工夫跟我這兒賣慘，您能洗個澡去不？注意一下個人衛(wèi)生行不行？別您入職了我們都病倒了，我們冤不冤？最近我們hr圈子里都傳遍了，有個生下來就沒洗過澡的女人在求職。這話不是我說的，我就是提醒您，您這樣是找不到工作的！先洗個澡行嗎？行了，就這樣吧……”

天蒙蒙亮，艾憶一絲絲、一絲絲地打開房門，不敢讓銹跡斑斑的合頁發(fā)出一點點聲音。

門押開一條縫，她探出頭小心翼翼地環(huán)顧四周，清晨的村子空無一人，靜悄悄的，狗都沒起。

她一點點、一點點地邁出一只腳，小心翼翼踩穩(wěn)了，又一點點、一點點地探出身去。

花了十幾分鐘，她整個人才從屋子里出來，又一絲絲、一絲絲地將門緩緩帶上，再輕輕掛上鎖。

“去哪？！”一個如惡魔般的聲音傳來，艾憶被嚇得一個激靈，身子都僵硬了。

她使勁吞咽了一口口水，如同僵尸一般僵直地轉(zhuǎn)過來，看著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墻角的房東，如同看著一頭隨時會吞掉自己的怪物。

“我、我、我……出去、找工作……我找、找到工作，就、就付房租……”

房東捏著鼻子，一臉厭惡地看著她，嫌棄地說：“門別鎖！今天我給你打掃一下，再開窗戶散散味兒。味兒都沁得墻里了，我以后還怎么往外租？！”

聽到房東沒趕自己走，艾憶總算松了口氣：“謝、謝謝……”

“謝什么謝？你還欠著我房租呢，不交清別想跑！”房東一臉晦氣地揮揮手，像趕狗一樣，“行了行了，趕緊走，離我遠點兒！臭死我了！”

艾憶聞，也不在乎，轉(zhuǎn)身就跑。

房東嫌惡地看著她的背影，又搖著頭自自語：“姑娘家的，怎么會得這種怪病？以后還怎么活？要是我，干脆死了算了！折騰個什么勁兒??？”

艾憶一路跑出村子，跑到國道上，獨自在昏暗的街道上等城際公交。

去死吧……為什么還不去死……快去死……死了就解脫了……

那個聲音又出現(xiàn)了，她恐懼地使勁捂住耳朵，聲音卻絲毫不受影響地穿透她的手和骨膜，一路暢通無阻地傳進大腦。

去死……快去死……求求你了，去死吧……

艾憶蹲在地上，身體因恐懼而顫抖，發(fā)出痛苦的嗚咽聲。

“嘀——！”震耳欲聾的喇叭聲嚇了她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抬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公交車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在了她面前。

“走不走?。?！”敞開的前車門中，駕駛座上的司機一邊不耐煩地吼著，一邊熟練地掏出口罩給自己戴上。

那個聲音消失了，只要周圍有人，那個聲音就會消失。但艾憶偏偏沒法去有人的地方。

她長舒一口氣，起身上了公交。

“以后看著點兒！下次我可不等你了！”

司機一臉厭惡地看著她掃碼，也沒再說什么，不等她往后走，關(guān)上車門，一腳油門沖了出去。

艾憶踉蹌著穿過只有她和司機兩人、所有窗戶都大敞著的公交車，來到最后一排，蜷縮在最角落中。

“抱歉……”

“不招人不招人！”

“出去出去！什么味兒啊！”

“哪來的要飯的？快出去！沒看見有客人嗎？！”

“哎呀什么味兒??？！我這都是品種狗，別熏壞了！你別走，你得賠錢！”

……

太陽從清晨跳到了傍晚。

艾憶麻木地走在街上，任憑人群捂著鼻子一臉驚恐地躲著她。

走了好一陣，感覺光線突然變暗，她才回過神，發(fā)現(xiàn)自己走過了。

抬頭看向天空，不是自己走神太久都走到天黑了，而是原本多云的天空，已經(jīng)被厚重的烏云遮住了。

“怎么突然就要下雨??？”旁邊一個路人忍不住抱怨，“明明天氣預報未來一周都是晴天的……”

話音未落，一股強風襲來，吹得所有人睜不開眼。

艾憶死死閉著眼睛，還沒睜開，就感覺臉上一濕。緊接著，伴隨著一陣密集的噼里啪啦聲，豆大的雨點砸在她的頭上、臉上，甚至有點疼。

人群驚呼著向路兩旁的樓內(nèi)躲去。她也呆呆地隨著人群，鉆進了一棟寫字樓。

但她還沒來得及往外看去，就聽見周圍一群人紛紛埋怨：“哎呀，這什么味兒?。窟@是酸雨？”

“什么酸雨啊，下水道吧？”

艾憶低著頭，在人群鎖定她之前，倉惶地向樓宇深處走去。

但現(xiàn)在正是下班時間，寫字樓里哪哪都是人，她只好不停地換地方、躲避人流。

漸漸的，她就找到了一處沒人的區(qū)域。但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下一秒……

去死……趕快去死……跳下去……就從這里跳下去……去死啊……

艾憶驚恐地雙手抱頭蹲在地上。

但這一次，聲音沒持續(xù)多久就消失了。

她松了口氣，再一抬頭，就看到一個很帥氣的年輕男人，正好奇地打量著她。

艾憶臉頰一紅，想起自己身上的氣味，起身就要逃走。

“你是來面試的嗎？”男人的聲音也很好聽。

“不是！”艾憶扔下一句，就沖進了旁邊的樓梯間。

但沒幾秒，她就捂著耳朵又倉惶地沖了出來。

看到男人的瞬間，那聲音又消失了。

“你沒事吧？”男人疑惑地打量著她，見她搖頭，也沒再多問，直接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向著樓道另一邊走去。

看著從頭到尾都控制得很好，仿佛完全察覺不到她身上氣味的男人，艾憶一股沖動浮現(xiàn)，壓倒了她逃跑的本能。

“請問，貴公司還招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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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接近二月，喬木已經(jīng)躺平了。

原因很簡單：再有十天就要過年了。

對絕大多數(shù)調(diào)查員來說，這就等于放假了。

過年那個月可以不做保底，這是相當一部分調(diào)查員，尤其是那些沒有經(jīng)濟壓力的調(diào)查員的共識。

喬木自然沒有經(jīng)濟壓力，此時此刻，他的賬戶上躺著將近三個億，和三十多萬積分。

自從就晉p10一事和公司鬧不愉快開始，他對執(zhí)行項目也沒那么熱衷了。

現(xiàn)在沒有非常正當非常重要的個人理由，他是絕不會主動執(zhí)行項目的。就算執(zhí)行，也懶得去碰智腦發(fā)布的任務，寧可任憑項目失敗拉低自己的成績。

內(nèi)部論壇上同事們都在關(guān)注他的成績，不少人都在討論天才是不是要跌下神壇了，甚至人造天才的謠也沉渣泛起。

只有少部分中高階調(diào)查員知道真相，但他們也不會多嘴。

喬木無所謂，反正他現(xiàn)在的主要任務都在現(xiàn)實世界。例如現(xiàn)在，他終于戰(zhàn)勝了那天對四魂之玉祈禱對自己心態(tài)的影響，開始正兒八經(jīng)地在首都租了個工區(qū)進行招聘面試。

當然主要還是因為孔敬東的四個億很痛快地到賬了，智翱再沒點動作也說不過去了。

但面試非常不順利，他能看上的人才壓根不會去太原，無論開多少錢都不去——他也不可能開太高，總要遵循客觀行業(yè)規(guī)律。

而愿意去的，都是那些邊角料牛馬，他何必在首都招？

幾天下來，他甚至開始懷疑四魂之玉在起反作用了。但桔梗還是那個說法：不知道。

這娘們真難溝通！要不是對方總能砍瓜切菜地弄死別的員工很難弄死的奈落，他有時候真想直接就地解聘。

他在招聘平臺上給的待遇非常非常好，求職者趨之若鶩，簡歷也一個個華麗之極。

幾天下來，面試面得頭暈腦脹的喬木，已經(jīng)有了放棄的打算了。

實在不行，就用托夢洗腦給自己造幾個員工……

“怎么突然就要下雨了？”看著落地窗外突然昏暗的天空，喬木有些疑惑，“今天還有幾個面試來著？”

再一看手上的名單，早已被他胡亂劃拉得不成樣子，他搖了搖頭：“算了，不管了，直接下班。沒素質(zhì)就沒素質(zhì)吧，反正我也不是專業(yè)hr?！?

起身關(guān)了燈，才發(fā)現(xiàn)自己把鑰匙落在屋里了，正要去取，又有點尿急。他干脆先去上了個廁所。

等再從洗手間出來時，喬木就看到一個女人正雙手抱頭蹲在樓道里。

而這棟老舊的寫字樓本就不景氣，這一層都沒租出去，現(xiàn)在只有他自己……

“我去……鬧鬼了？”他下意識喃喃自語。

那女人仿佛心有所感地抬起頭，兩人四目相對……

幾分鐘后，喬木和這個名叫艾憶的年輕女人，一前一后走進了他短租的工區(qū)。

回頭見對方一臉奇怪地打量四周，他解釋：“我們公司剛成立，辦公地在太原，這里是我租下來做招聘場地用的?！?

坐回辦公桌后，他開始翻看對方那薄得基本沒什么可看的簡歷。

必須承認，這是他這幾天看過的大幾百份簡歷中，最簡陋、空洞的一份！

“北大數(shù)學與應用數(shù)學系？”經(jīng)過這幾天的磨煉，他已經(jīng)對名校和博士學歷甚至博士后經(jīng)歷徹底免疫了。

積累的經(jīng)驗，也讓他一瞬間就看出了問題：除了專業(yè)和綜合成績連續(xù)四年排名第一，校園經(jīng)歷一片空白。

一個學霸，不參加任何校園活動可以理解，不代表學校院系參加任何校際乃至國際比賽，不在a刊發(fā)表任何幾篇二三作論文，就很說不過去了。

如果這還可以解釋的話，另一件事就無法解釋：學霸，為什么不讀研？這種級別的學霸，起碼也能板上釘釘?shù)谋拘１Ｑ?，申請?zhí)傩Ｒ膊辉谠捪隆?

他沒再往下看：“艾女士，我得提醒你，入職的時候是要提交兩證的。您的學歷在學信網(wǎng)一查就有?！?

艾憶不傻，過去一個多月她已經(jīng)經(jīng)歷太多質(zhì)疑了，甚至都麻木了：“是真的……我沒有造假……我可以報我的身份證號，您現(xiàn)在就能查……”

看著對方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模樣，喬木眉毛一揚，不客氣地掏出手機。

一分鐘后，看著學信網(wǎng)上對方的學歷資料，他微微有些驚訝：“能跟我說說，你大學期間都在做什么嗎？還有這個成績，為什么不讀研？”

“我沒錢……”艾憶低著頭，雙手死死攥住膝蓋上方的褲腿，喏喏說道，“他們也不要我……”

看著她身上那身陳舊、土氣的穿著，喬木若有所思：“他們不要你？他們是誰？為什么不要你？”

“就是學校、老師、同學……他們都不喜歡我，不希望我加入他們……我就只好自己……”

“為什么？”喬木追問了一句，又解釋，“我無意冒犯，但我得確定你能正常溝通、合作，能融入公司和同事……”

艾憶的手攥得更死了：“因為這個氣味……”

“什么？”對方不僅聲音低，還含混不清，喬木沒聽清，有些不耐煩了，“艾女士，你這樣我們很難溝通，我也看不到你能高效進行工作的可能性……”

“因為我身上的氣味！”艾憶猛地抬起早已淚流滿面的頭，失控地喊道，“你早就聞到了！為什么假裝不知道，還騙我，還給我希望？！”

“我以為你是好人！我以為、我以為、我以為能……你為什么要這么折磨我？！我只想找一份工作給我爸買藥！我究竟做錯了什么，你們非要逼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