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治縣衙前廣場那關于安家立業(yè)的契約風暴,其威力遠不止于吸納了最后一批游離的災民,更如同在平靜的水塘里投下巨石,激起的漣漪,狠狠拍打在了那些世代擁有良田、依靠佃戶耕種的地主鄉(xiāng)紳們。
恐慌,悄無聲息地籠罩了長治縣各鄉(xiāng)各堡那些高墻深院的地主宅邸。
“老爺!東頭王老五家今兒一早,帶著婆娘孩子也走了!說是去縣里按手印?!惫芗掖怪^,聲音帶著惶恐,向癱坐在太師椅上的東家匯報。
“走了?又走了?!”地主猛地拍在扶手上,震得茶碗一跳,“這已經是第幾家了?!???!前院的張家,后坡的李家,現在連王老五這種老實疙瘩也跑了?!”
“是,都去了。說是去簽那個安家立業(yè)功德契,以后就是領航者公司的人,能分青磚房。”管家聲音越來越低。
地主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
他環(huán)顧著這間雕梁畫棟、陳設精美的廳堂,往日里那份掌控田畝、驅使佃戶的從容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種被釜底抽薪的恐慌。
佃戶!
他賴以生存、維持體面的根本,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流失!
不是一兩家,而是幾乎所有的青壯,甚至有些拖家?guī)Э诘嘏芰耍?
剩下的,不是實在走不動道的老弱,就是心思浮動、隨時可能卷鋪蓋走人的!
“青磚房,青磚房?”地主喃喃自語,臉上肌肉抽搐。
那玩意兒真有那么大魔力?
比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土地還吸引人?
他想起前幾天在茶館聽到的議論,關于林家散盡家財只為聚攏人心的潑天手筆,關于那血脈相連的可怕號召力,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竄上來。
這不是簡單的搶人,這是要掘他們的根?。?
同樣的恐慌,在長治縣大大小小的地主莊園里蔓延。
往日里互相攀比田畝、暗中較勁的地主們,此刻空前地團結起來。
一封封辭懇切的拜帖,如同雪片般飛入長治縣衙。
他們要面見林縣長!
他們要求一個說法!
再這樣下去,他們的田,明年誰來種?
他們的租子,明年向誰收?
他們這些老爺,難道要自己扛著鋤頭下地不成?
縣衙二堂,氣氛凝重。
沒有了往日議事的喧嘩,十幾個穿著綢緞長袍、或胖或瘦的地主代表,此刻像一群受了驚的鵪鶉,擠在下首的椅子上,臉上混雜著焦慮、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卑微。
他們的目光,都聚焦在端坐上首、神色平靜的林永年身上。
“林縣長!”為首一個須發(fā)皆白、在縣里頗有聲望的老地主,顫巍巍地站起來,拱手作揖。
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我等今日冒昧前來,實是走投無路,懇請縣長大人做主??!”
他環(huán)視一圈同僚,得到無聲的附和,才繼續(xù)道:
“縣里那安家立業(yè)的章程自然是好的,是為民謀福。
可這章程一出,我們各家的佃戶十去七八!
剩下的,也多是老弱不堪驅使!
眼看開春在即,田里無人耕種,這如何是好?
我等并非吝嗇之人,可總不能看著祖宗傳下的基業(yè),就這么荒廢了吧?
請縣長體恤!”
堂下立刻響起一片附和聲:
“是啊是啊!請縣長體恤!”
“再沒人種地,明年全縣都得鬧糧荒??!”
“那些簽了契的,只顧著去掙工分換磚房,誰還肯回來種這租子田?”
林永年端起茶盞,輕輕撇了撇浮沫,動作從容不迫。
他聽著堂下七嘴八舌的訴苦和焦慮,臉上沒有任何波瀾,仿佛早已料到會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