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顧沒有留下別的什么嗎?”姜望問林有邪。
“當(dāng)然有一些別的線索,但都是故布疑陣。為了迷惑辦案的人,更是迷惑那幕后的人。他的線索是給我看的,他知道我能看穿迷霧?!绷钟行罢f道:“因為我的父親,是林況?!?
“恕我直?!苯潇o地道:“如果沒有鐵一般的證據(jù),無論你做什么,都毫無意義。我們在這里的分析,也只能是分析?!?
林有邪說道:“我證明不了雷貴妃遇刺案的兇手是誰,但我只需要證明,我爹的死跟當(dāng)今皇后有關(guān)。之所以馮顧希望我參與這起案件,原因正在于此?!?
林況因調(diào)查雷貴妃遇刺案而死,如果能夠證明他的死不是自殺,且與皇后有關(guān)。的確也能算是一條重要的證據(jù),可以將當(dāng)今皇后和雷貴妃之死聯(lián)系到一起。
“你打算怎么證明?”姜望問。
“這是我的事情?!绷钟行暗?。
姜望本以為林有邪今日是來尋求幫助,甚至也做好了幫忙的準(zhǔn)備,沒想到她不是。好像她半路跳進馬車?yán)?,只是為了告知姜望,她所認(rèn)定的真相。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姜望問。
林有邪頓了頓,說道:“我父親是自青牌成立以來最優(yōu)秀的那一個,一生破案無數(shù),盡忠職守。他不會自殺,也不應(yīng)該自殺……我希望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還有人會記得這些事情?!?
“我希望你不要出意外。”姜望緩聲道:“因為除了你,沒有人會記他那么久?!?
林有邪那雙仿佛能夠洞察一切的眸子,微微垂了下來,視線落在自己的衣角上:“在近海群島的那時候,你跟我說,你要去海祭大典上救一個人。
我想你肯定是在騙我,而且是用那么荒謬不現(xiàn)實的理由騙我。
但很奇怪的是……我還是相信了。
后來我想,你要怎么做到呢?
我想不出來。
可是我看到了。
我看到你上了天涯臺,暫停了海祭大典。我聽聞你去了迷界,完成了幾乎不可能完成的洗罪任務(wù)。
你第二次上天涯臺,熬殺季少卿,劍壓釣海樓,同境無人敢應(yīng)戰(zhàn)。
那陣子整個近海群島,都在傳揚你的名字。
你以一個英雄的面目回歸……
也許你不相信,但是你鼓舞了我。
我不如你強大,但我的心和你同樣堅決。”
姜望道:“你那時候之所以會相信我,是因為你也在追逐不可能的事情。你也是這么堅定的人。我參與這件案子才幾天,已經(jīng)感受到透不過氣的壓力。而你卻在這種壓力下,努力了這么多年……你現(xiàn)在是有什么沖動的打算嗎?”
“你多想了?!绷钟行暗溃骸爸皇?,你是我認(rèn)識的最天才的人。我相信總有一天,你能站到絕巔。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我想鄭重地請求你,在行有余力的時候,能夠重啟我父親的案子?!?
說罷,她面對姜望,就在馬車?yán)锔┥硐掳荨?
姜望伸手按在她的肩上,將她按回座位:“林捕頭,絕巔的位置,哪有那么容易?求人不如求己?!?
他想了想,終是問道:“有一個叫杜防的人,是青牌出身,你了解他嗎?”
林有邪先是一怔,沉默了半晌,才說道:“當(dāng)年把我爹的尸體,丟在我面前的人……就叫杜防。他是我爹的屬下,也算是我爹的半個弟子。他當(dāng)時的解釋是,‘因為情緒激動,一時無法接受’。”
她用沒有什么波動的聲音講述道:“厲有疚調(diào)查過杜防,后來給出的調(diào)查結(jié)論是——因為青牌世家的規(guī)矩,很多秘術(shù)我爹不肯教杜防,所以杜防漸漸產(chǎn)生恨意,在我爹死后,想要毀了我。后來沒多久,杜防就在辦案的過程中意外死去,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厲有疚……
“杜防的死,是誰做的?”姜望問。
“以前我會很堅定地告訴你,要么真是意外,要么是被人滅口,絕對與四大青牌世家無關(guān)。因為我們從小所接受的教導(dǎo),便是在規(guī)矩之內(nèi)行事,事事循法。而且杜防的死只是聽起來蹊蹺,實際案情很正常。他追捕的嫌犯的確是只有騰龍境,但真正殺死他的,是那個嫌犯的父親……”
林有邪道:“但是現(xiàn)在我不能確定了。”
厲有疚既然暗中加入了平等國,四大青牌世家的祖訓(xùn),自然就無法干涉其人。就連林有邪自己,也無法排除四大青牌世家報復(fù)殺人的可能……
所以林有邪說,她亦不能確定杜防的死因。
姜望一時沒有說話。
林有邪繼續(xù)道:“厲有疚受刑的時候,我在法場。我不該去,但我不能不去?!?
“厲有疚跟我父親的關(guān)系其實很不好,烏爺爺說,他什么都要跟我父親爭,又什么都爭不過……但我父親死后,烏爺爺辭官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是厲有疚一直在照顧我?!?
“我看到他在法場上,有人割他的肉,一片一片地落下來。我看到了他的表情,我知道他很想大罵,罵一些諸如朝廷待四大青牌世家不公之類的話……”
“他很想罵但是沒有罵?!?
“因為四大青牌世家還有活人,因為我還活著,他不想給我找麻煩。”
“烏爺爺不打算再收徒。四大青牌世家,只剩下我一個傳人了?!?
說到這里,林有邪仿佛才終于收住了情緒,她重新用那種洞察的眼神看向姜望:“你為什么突然提起這個人?”
齊國發(fā)展得太快,強大得太迅速,在這個過程中,也有太多的人,被忽視了……
厲有疚不是一開始就歸屬于平等國的,他和閻途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他是在青牌世家的輝煌歷史和破落現(xiàn)狀之中,找不到出口。身為青牌,面對林況的死卻無能為力。比他優(yōu)秀得多的林況,都那么毫無分量的死去了。他又能如何呢?
四大青牌世家的未來在哪里?顯然他是困惑迷茫的。
他與烏列、林有邪做了不同的選擇,但他對林有邪的關(guān)心,也并不虛假。
人是這樣復(fù)雜。
姜望見得越多,越不敢輕論定一個人。
他只是說道:“杜防有一個相熟的同鄉(xiāng),名為顧幸。以前是逐風(fēng)軍正將,在元鳳三十八年解除軍職出海,現(xiàn)在是霸角島島主。
林有邪眼皮一跳。
霸角島歸屬于大澤田氏!
而她本來就是懷疑田家的!
烏列辭官這么多年,一直都在暗地里調(diào)查田家。已經(jīng)掌握了相當(dāng)多的線索,只是始終拿不到核心證據(jù)。
如果霸角島島主顧幸與杜防當(dāng)年的所作所為有關(guān),無疑是將大澤田氏與雷貴妃遇刺案捆在一起的重要證據(jù)!
“我知道了?!彼钌羁戳私谎郏骸爸x謝?!?
說罷她便直接起身。
看著她雷厲風(fēng)行的樣子,姜望忍不住道:“其實人生很長,這么多年都等過來了,也不必急于一時?!?
林有邪伸手扶住車門,淡聲道:“但十一殿下只能死這一次?!?
姜無棄只死這一次,齊天子為之傷心也只此一回。
徹查舊案的時機,很可能不會再有了。
因為當(dāng)年從雷貴妃肚子里剖出來的那個孩子,都已經(jīng)不在……
車簾垂下,人已無蹤。
只有隱約的藥草味道,還在描述著她。
姜望久久無。
如果……
如果當(dāng)今皇后的確是雷貴妃遇刺案的幕后主使,田家是她當(dāng)年使用的刀。
如果杜防的所作所為真與顧幸有關(guān),是在田家控制下的、對當(dāng)今皇后意志的貫徹。
那么把林況的尸體砸在林有邪面前,除了威懾之外,還具有很強的泄憤意義。
無論林況做了什么,有多么“不識抬舉”,人已經(jīng)死了,還泄憤于一個三歲的小女孩,實在是心胸狹隘。
若一國皇后狹隘如此……豈是天下之福?
那幕后之人若是皇后,的確能夠說得通很多事情,可以將現(xiàn)有的線索全都串聯(lián)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