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多是如此，她們經(jīng)歷了太多，大半輩子都是這樣過來的，所以其實更加固執(zhí)?！?
高挑的李鳳堯走在侯府花園中，映得群芳失色。一貫冰冷疏離的聲音，對姜望倒是有幾分緩和：“她們踩過的坑，不希望你再踩，她們犯過的錯，不希望你再犯。她們看到的美好，希望你擁有，她們固執(zhí)地認(rèn)為，以她們的人生經(jīng)歷，可以為你搭建好一切。但世界是在變化的，且每個人的人生都不同……你不用太在意?！?
“啊，不會?！?
在李鳳堯面前，姜望有些不知說什么好的局促。
于他而，李鳳堯的形象，最初是在李龍川和許象乾描述里建立起來。這兩位被李鳳堯治得服服帖帖，見到李鳳堯如同老鼠見了貓。姜望作為他們的狐朋狗友，先天就矮李鳳堯一頭。
每回見了，都是恭恭敬敬，謹(jǐn)小慎微。
雖然李鳳堯并沒有像傳中那樣待他如何殘暴，甚至都沒有給過他臉色看……
相較于姜爵爺，李鳳堯本人倒是落落大方，邊走邊道：“你外樓立的是哪一星域？”
這話題變得太突然，姜望愣了一下。
“怎么？”李鳳堯停下來，用那對霜冷的美眸瞧著他：“我不配跟你這大齊第一天驕討論修行？”
“絕無此意！”姜望慌忙解釋道：“剛剛在想案子的事情……玉衡，是玉衡?！?
李鳳堯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往前走：“青牌自有職份。案子的事情，你可不該跟我講。”
“是，我就在心里想想，不會說出來?！苯丝叹兄?jǐn)?shù)煤喼毕駛€剛進(jìn)學(xué)堂的蒙童，完全能夠理解李龍川和許象乾的心情。
這位姐姐……氣場太強(qiáng)。
“但是修行的事情可以講一講。畢竟大道遠(yuǎn)途，可以互相印證?！崩铠P堯抬頭看了一眼天穹，頓見兩顆璀璨星辰，遙相呼應(yīng)。
自七星谷一行之后，就再未見過李鳳堯展現(xiàn)實力。
姜望直到今日才發(fā)現(xiàn)，李鳳堯居然不聲不響，已經(jīng)立起兩座星樓了！
仔細(xì)一想，倒也不該意外。
早在七星谷，他還是騰龍境的時候，李鳳堯就已經(jīng)是神通內(nèi)府境界，那會就聽說，她摘下的神通不便戰(zhàn)斗，但是助益于修行。
七星谷秘境結(jié)束之后，她就一直在冰凰島修行，回臨淄也沒有多久。
而這位鳳堯姐姐，可是在石門李氏族譜上給自己改名的狠角色！
哪怕備受長輩寵愛，若非有過人的天資，怎么可能在這個年紀(jì)，改李氏的規(guī)矩？
“星樓是述道之基，外樓境是述道之境?！钡还芾铠P堯境界如何，聊起修行來，姜望瞬間就從容許多。
對‘姐姐’他局促不安，對‘道友’他侃侃而談：“無非是總結(jié)過往的人生認(rèn)知，哪怕淺薄了些，也要靠近真實，真實是問道的基礎(chǔ)。以玉衡為例，我一直在想，怎樣的‘道’，才可以傲立宇宙、巋然四方，我欲何往，我有何求……”
李鳳堯顯然沒想到他真的講起修行來，但也認(rèn)真地聽完了。然后才道：“說到外樓境，家父掌九卒之逐風(fēng)，軍中有一個叫顧幸的外樓境正將，令他老人家印象深刻?！?
姜望同樣沒搞懂李鳳堯怎么突然講起逐風(fēng)軍里的正將，但也做足了認(rèn)真傾聽的姿態(tài)：“這人很強(qiáng)？”
李鳳堯看了他一眼：“大約是不如你現(xiàn)在強(qiáng)的。不過這個人呢，很久以前……大概是在道歷三九二零年，就解了軍職，出海闖蕩多年?，F(xiàn)在是霸角島的島主?！?
“這人在逐風(fēng)軍里很重要？”姜望問。
“如果重要，怎么會走？逐風(fēng)又怎么會放他走？”李鳳堯淡聲說道：“只是今天想起他來……你說怪不怪？他有一個同鄉(xiāng)，也不知是不是好友呢，總歸是認(rèn)識的。姓杜名防，是北衙里的一個捕頭，也是外樓境修為。這個捕頭呢，在抓捕一個騰龍層次嫌犯的過程中，居然和嫌犯同歸于盡了?！?
姜望沉默了片刻，才道：“是很怪?！?
他這時候才反應(yīng)過來。
道歷三九二零年，就是元鳳三十八年！
李鳳堯哪里是在討論外樓層次的修行呢？是在給他提供當(dāng)年那起案件的線索！
“好了。閑逛了這么久，我們也都能交差了?！崩铠P堯難得地笑了笑。
這樣一個容貌無雙的冰山美人，只是輕輕一笑，仿佛整個霜冬都解了寒。冬月都因之而明媚了。
饒是姜望腦海已經(jīng)卷進(jìn)了洶涌如怒的案情，也在這個輕笑面前恍了一下神。
“回吧?！彼f。
“欸，好。”姜望乖乖應(yīng)聲。
“那我就不送了?！崩铠P堯停下腳步：“祖母很喜歡你，多來看看她?！?
“好的?！苯p聲道：“鳳堯姐姐?！?
然后轉(zhuǎn)身，踏花徑而去，離開了這庭院深深的摧城侯府。
……
……
說起來與石門李氏的結(jié)緣，一早便是從李龍川開始。
天府秘境初見的時候，姜望對石門李氏的態(tài)度其實是謹(jǐn)慎的。
主要是因為那句詩——“天下都頌石門李，還有誰知鳳仙張？”
同為頂級名門，復(fù)國功臣之后。何以石門李氏能夠屹立不倒，鳳仙張氏卻淪落至此？
對鳳仙張氏心生遺憾的同時，也不免對石門李氏多了一分審視。
后來他代重玄勝送丘山弓于李龍川，又有許象乾的幫襯，雙方才算正式結(jié)緣。
石門李氏是什么樣的世家？
先祖得享復(fù)國之功，立靈祠于護(hù)國殿中，位在最前列！
這么多年以來，名將輩出，人才未絕，始終屹立于大齊頂級名門之列。
姜望一個偏僻小國出身的鄉(xiāng)野匹夫，在與這等名門的接觸中，卻從未感受過半分傲慢。無論是李龍川、李老太君、李鳳堯……
從一開始到現(xiàn)在，他感受到的都只有尊重。
現(xiàn)在是如此，在他還遠(yuǎn)未成名的時候，便是如此。
所以說石門李氏為何能夠榮光久享？
或許這就是原因。
坐在回府的馬車上，姜望靜默地思考著。
石門李氏這等層次的世家，自是可以無視很多規(guī)矩。
但姜望作為青牌體系的一員，在參與青牌所偵辦的要案之時，卻是得謹(jǐn)慎小心的。
李鳳堯不會無緣無故提及道歷三九二零年，更不必?zé)o緣無故提起顧幸。
說句不好聽的，區(qū)區(qū)一個外樓層次的人物，哪里值得石門李氏念念不忘？
唯獨顧幸后來的去處，頗有些值得玩味。
霸角島是田家在海外控制的島嶼。
顧幸當(dāng)年從逐風(fēng)解職，選擇出海闖蕩，是不是與田家有關(guān)？
而李鳳堯特意提及的，那個名叫杜防的、以外樓修為與騰龍境嫌犯同歸于盡的青牌捕頭，又在當(dāng)年的那起大案中，扮演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