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神通下的黃舍利,舉動之間渾然天成,用最少的消耗、最簡單的動作,就敲碎了趙汝成的進(jìn)攻。
那種簡潔明確的美感,令人驚嘆。
一招一式,直指本真。
技近于道!
但見那黃面佛首輕輕一敲,便尋到趙汝成真元所聚之處、劍氣勾連樞紐,直接敲碎了庚金之劍。
在飛碎的烏金色劍氣中,黃銅色的降魔杵顧自前行,那雕刻的黃面佛佛首,呈慈悲之態(tài),似在微笑。
眾生皆苦,我佛慈悲。
卻敲向趙汝成的面門!
趙汝成直接一步前踏,似要迎面而抵,但腳步落下時,卻已經(jīng)轉(zhuǎn)至左側(cè)。
大五行混天步,馭五行之風(fēng),慣能混亂方位,顛倒前路。
而黃舍利只是右足微轉(zhuǎn),其勢不變,那佛首仍然正對趙汝成面門!
她的步伐也是如此簡潔明確。
她已覺知此時此境此路,在顛倒混亂之中尋到了正途!
菩提神通,一至于斯!
隔著青銅面具,看不清對手的表情。
但黃舍利看到了一只倏忽探來的右手,五指如花綻開。探向佛首似拈花,想要將其摘下。
正是小無相拈花劍指。
對手的這種反應(yīng),當(dāng)然是極快極兇的。小無相拈花劍指,也是一等一的指劍殺法。
然而她絲毫無懼,應(yīng)對從容。
左手微收,攏成花苞狀,徑直往前一鉆,鉆入了小無相拈花劍指的籠罩范圍里,似乎自投羅網(wǎng)……而后五指一張!
菩提亦開花!
她綻開的左手五指,恰恰嵌入趙汝成的右手五指之中,雙方十指交扣!
以如此絕妙的方式,如此恰到好處地截停了小無相拈花劍指。
放在平時,別說要與一個奇丑的男子十指交扣,便只是想到那個畫面,黃舍利都要惡心得幾天幾夜睡不著。
但在戰(zhàn)斗之中,她只尋求最優(yōu)的戰(zhàn)斗思路。
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是黃弗在軍伍中所創(chuàng),在荊國是頂有名的徒手搏殺之術(shù)。黃龍衛(wèi)的核心將領(lǐng)都學(xué)過一兩手。
當(dāng)中自然不存在十指交扣這樣的一手。
是黃舍利以菩提狀態(tài)駕馭,自然化入舉止之間。
真正的運用由心。
在扣住對手五指的同時,她體內(nèi)五府齊動,通天宮亦轟鳴。左手帶著趙汝成的右手往邊上一靠,強行拉出其人的空門來,像是慈悲菩薩要救苦難世人出苦海。
但佛首繼續(xù)敲面門!
這一次敲擊,又與先前不同。黃面佛首還未落下,圍繞著整個演武場,就忽然響起了鐘聲。
是深山古寺的那種渺渺悠長,亦是苦海勸回頭的那種慈悲溫暖。
明明不曾有恐怖的力量外顯,但趙汝成的身體卻僵直當(dāng)場。
不。
在身體的僵直之前,先是神魂的僵直!
此乃黃弗所創(chuàng),大慈悲普度心經(jīng)!
何為普度?
殺人即度人!
何為慈悲?
殺即是慈!
以此大慈悲普度心經(jīng),懾殺身魂!
誰能想象得到,在與殷文華的戰(zhàn)斗中大放異彩的小無相拈花劍指,竟然能以這種巧妙的方式被破解?
神來一手,渾然天成。
此時的黃舍利,太可怕!
作為對手,趙汝成在戰(zhàn)斗中的應(yīng)對已經(jīng)稱得上精彩,幾乎是無懈可擊。
但她硬生生變幻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令菩提開花,人為地制造出了一線破綻,而后把這破綻無限擴(kuò)大,瞬間將對手拉入死局!
此時此刻。
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已經(jīng)把趙汝成的空門拉開,同時封鎖氣機,絞殺真元,又有大慈悲普度心經(jīng)懾殺對手身魂,令其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而普度降魔杵正要“降魔”!
從鵲橋破滅,趙汝成踏殘橋而來進(jìn)攻,到此時身陷死局,只是幾個眨眼的工夫。
絕頂天驕之戰(zhàn),其兇也如此,險也如此。
但就在這個時候,趙汝成的身后,恍惚出現(xiàn)一只月白色的犀角。
只一閃而逝,如幻影一般。
神通,靈犀!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這亦是一門既可用于修行、也可以用于戰(zhàn)斗的神通。
在修行之中,常能堪破關(guān)隘,捕捉靈感。
在戰(zhàn)斗中的體現(xiàn),則是捕捉戰(zhàn)斗靈感。譬如更精準(zhǔn)地把握對手戰(zhàn)斗意圖,做到不而“心領(lǐng)神會”!譬如跳脫思維定式,在戰(zhàn)斗中出現(xiàn)靈光一現(xiàn)的選擇……
普度降魔杵的佛首,已經(jīng)撲至面門。
他避不開,退不遠(yuǎn),倉促之下也擋不??!
青銅面具再厚重,也是扛不住這一擊的。它本身就不具備遮掩面容之外的任何能力,不然也不可能戴上演武場來。
瞬息之間,場上似乎就已現(xiàn)死局。
但作為就在臺下的觀戰(zhàn)者,姜望盡管看不到牧國這個鄧旗的表情,卻能夠察覺,其人面具下的眼睛,連眨都未眨一下!
而其人的右手五指,被黃舍利牢牢扣住的五指,在此刻,驟放燦金之光!
金翅大鵬的虛影在半空隱現(xiàn)。
迦樓羅破陣劍指!
牧國天驕的五指全部化為燦金,恐怖的劍氣透指而出,要將黃舍利的五指絞成肉泥。并且氣勢洶洶,直指眉心要害!
身得佛眷,伐滅外道。破敵關(guān)鎖,擒殺賊王。
是為迦樓羅破陣。
這一式是如此恰到好處。
這門迦樓羅破陣劍指,雖然糅合了兵道殺法,屬于釋兵同流,但其中的佛門真意,也是純粹非常。就連洗月庵的傳人先前都認(rèn)可過的。
那黃弗自造的所謂“黃面佛”,豈不正是外道?迦樓羅作為天龍八部之一,常于佛前聽法,“護(hù)法”亦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只是……
明明其人已經(jīng)被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封住了道元,鎖死了氣機,制住了關(guān)節(jié),這一式迦樓羅破陣劍指,又是從何而出?
來得實在突然!
就好像雙方明明已經(jīng)盡出大軍,兩軍正膠著纏殺之時,忽然不知從哪里,又來了一支奇兵!
這是意料外的存在!
很多場外的觀眾都看不明白。
菩提狀態(tài)下的黃舍利卻了然于心。
她有清楚的覺知。就在方才,這個鄧旗開啟靈犀神通之后,先時已經(jīng)逸散的庚金劍氣竟又重新被控制住,繞指而來!
此時的這一式迦樓羅破陣劍指,非是自內(nèi)而外,鄧旗也并沒有突破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的桎梏,乃是以庚金劍氣為迦樓羅破陣劍指的基礎(chǔ),是直接在身外形成!
故能不受阻,故可成奇兵。
這簡直是神來一筆,鵲橋仙庚金劍氣和迦樓羅破陣劍指,還能有這樣的變化組合,根本叫人想象不到。
若放在與其他人的戰(zhàn)斗中,這應(yīng)該是足以翻盤的妙招。
但他面對的是黃舍利!
幾乎是迦樓羅破陣劍指剛剛耀出燦金,黃舍利的五指便已經(jīng)松開退卻,及時脫離。
此時此刻,趙汝成的迦樓羅破陣劍指絞殺黃舍利左手失敗,但他同時也解開了束縛,有了撤離的余地。
黃舍利的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被打開,自己面臨著對手迦樓羅破陣劍指的危險,但同時普度降魔杵仍然趨向?qū)κ置骈T。
雙方都面臨新的選擇。
這是勇氣、智慧和天賦的較量。
在神通加持之下的戰(zhàn)斗選擇。
菩提與靈犀!
燦金的迦樓羅破陣劍指毫無猶豫,仍然向著黃舍利眉心而去。
趙汝成率先做出選擇!
他不撤不避,反而要強攻對手!
他篤定他能在自己的腦門被敲碎之前,后發(fā)先至,先一步點破黃舍利的眉心!
黃舍利前敲的降魔杵驟然后拉,三棱錐鋒扎落趙汝成的手。
她也已經(jīng)察覺了趙汝成的后手,確定自己的確無法先一步敲碎趙汝成的腦門,而她的選擇也同樣不是撤離。
高手相爭,爭時,爭勢,爭意。
一步退讓,很可能就讓對手步步相欺!
她以攻代守,這一扎的落點同樣精準(zhǔn),恰恰是在趙汝成的腕骨處。
這個距離,不遠(yuǎn)不近,剛好能夠截斷趙汝成的迦樓羅破陣劍指。
這個時機,不快不慢,恰恰卡在趙汝成“進(jìn)也無功、退也乏力”之時。
普度降魔杵的錐鋒有三棱。
此三棱,代表三世。
是前世,今世,來世。
當(dāng)此降魔杵以錐鋒扎落,即為抹滅過去,殺死現(xiàn)在,截斷未來。
菩提照見,萬死無生。
面對如此精準(zhǔn)、令人如此難受的一扎。
趙汝成的迦樓羅破陣劍指忽然回轉(zhuǎn),燦金色的五指如燦金之花綻開。
食指與中指,竟然捏住了錐尖!
于三世中拈花!
以鵲橋仙庚金劍氣為基礎(chǔ),運轉(zhuǎn)迦樓羅破陣劍指的運勁法門,卻化出小無相拈花劍指的招數(shù)!
早先在與殷文華交戰(zhàn)的那一場,還有不少人覺得牧國這個鄧旗所學(xué)太雜,道途或許艱難。
現(xiàn)在觀之,其人一身看起來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強大秘法,竟然被他盡數(shù)貫通,運轉(zhuǎn)由心,融為一爐!
這是何等天資,何等才情!
但見場上——
右手于三世中拈花,捏住了黃舍利的普度降魔杵,輕輕往上一抬,避其鋒芒,制造空門。趙汝成抬腳似往后撤,腳步落下之時,卻已欺近一尺內(nèi)!
普度降魔杵最自然最合適的攻擊范圍,恰在一尺一之外!
而趙汝成的左手微抬,五指虛虛朝下,仿佛在按壓著什么。若是仔細(xì)觀察,就能發(fā)現(xiàn)他的每一根手指,都按在不同的水平面,高低錯落。
像是經(jīng)過精心修剪的花枝。
他的五根手指,修長、白凈、瑩潤,如雕塑般完美。
以至于在這樣激烈的戰(zhàn)斗里,黃舍利心中還有這樣的雜緒生出——牧國這家伙丑得不能見人,手倒是挺好看。
而后食指往前一彈。
錚~~~!
天地之間,琴音乍響!
音紋乍現(xiàn),半透明的空氣聚成劍形,凜凜然有寒意,蕭蕭然已破空,直刺黃舍利脖頸。
天涯無覓氣劍術(shù)!
牧國天驕那良身懷御氣神通,號稱“氣為我所用”,當(dāng)然是擁有頂級的御氣之能。
趙汝成的這門指劍術(shù),亦是對氣的操縱。只不過是用秘法引導(dǎo),以劍式為體,又糅雜了琴道。
但見他右手三世拈花,“拈”住指間降魔杵。
左手如撫弦琴,似彈琵琶。
食指才動,無名指又彈,大拇指如按弦,尾指又勾起。
此起彼伏如浪潮。
但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