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小會議室的木門在王瑞鳳、林華西、李尚武等人身后輕輕合上，室內(nèi)空氣仿佛瞬間凝滯，只剩下侯剛和冉國棟兩人尷尬地對視著。桌上攤開的筆記本、喝剩的茶水，無聲地記錄著剛才那場完敗的交鋒。

侯剛拿起桌上的煙盒，抽出一支點上，將煙盒重重的丟給了對面的冉國棟，深深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他看向冉國棟，聲音帶著一絲無奈和自嘲：“冉局，你看這事兒鬧的……局長助理？市局什么時候有過這號職務？咱們倆今天可是在瑞鳳市長面前現(xiàn)眼了?！?

冉國棟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他端起早已涼透的茶杯，抿了一口，才苦笑道：“侯書記，這話怎么說的？這主意……唉，這不是周大公子那邊提的嗎？咱們也是想著丁局不容易，想給他找個臺階下。誰承想市里根本沒這規(guī)矩！姜部長說得對，縣里搞的那些‘局長助理’，都是土政策，上不得臺面，拿到市委常委會上提，特別是偉正書記跟前，那不是找罵嗎？”他頓了頓，懊惱地搓了搓臉，“這下好了，瑞鳳市長那眼神……嘖，我這反貪局長的臉算是丟盡了。”

侯剛吐出一口煙圈，眼神復雜：“說到底，還是咱們倆級別不夠，份量太輕。海英會長他……想法是好的，想保丁局留在公安系統(tǒng)，可這路子沒走對。他父親鴻基秘書長在省里，他要是真想辦成這事，直接找他親爹給于書記打個電話，不比咱們倆在這瞎琢磨強百倍？現(xiàn)在倒好，咱們成了啥了……，我在華西書記跟前，也是丟人丟大了，我是給華西書記匯報了的?！?

“誰說不是呢？”冉國棟嘆了口氣，“可你也知道，周大公子他親爹？這種時候，他未必愿意為丁局的事去動用老爺子那條線。再說了，于書記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得正旺，脾氣秉性還沒摸透，就算鴻基秘書長開口，于書記買不買賬，買幾分賬，也不好說啊。咱們倆今天，光著屁股推磨――轉(zhuǎn)著圈丟人啊?！?

兩人沉默片刻，都感到一種無力感。在龐大的權(quán)力機器面前，他們這些處級干部在市領導面前，說話確實也沒什么分量。

“走吧，”侯剛掐滅煙頭，站起身，“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報告還得按瑞鳳市長的意思寫，撤銷常務副局長職務，板上釘釘了。至于后續(xù)安排……看丁局自己的造化吧?！?

與此同時，在周海英的書房里，氣氛同樣壓抑。丁剛坐在沙發(fā)上，臉色灰敗，手指無意識地拍打著沙發(fā)扶手。桌上那杯上好的龍井早已涼透，他卻一口未動。

“大周啊……真沒別的法子了？”丁剛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最后一絲僥幸，“局長助理……這條路真走不通了？”

周海英靠在皮椅上，手里把玩著一支未點燃的雪茄，眉頭緊鎖。他剛剛掛斷侯剛的電話，傳來的消息讓他也感到棘手，自己這也是多少有些弄巧成拙了。王瑞鳳的強硬態(tài)度，組織部的明確否定，都超出了他之前的預判。

“侯剛和冉國棟剛給我來了電話，”周海英的聲音低沉，“瑞鳳市長態(tài)度很堅決，組織部姜艷紅也明確說了，市局根本沒有‘局長助理’這個編制。這條路……堵死了。”

丁剛的心猛地一沉，仿佛最后一點光亮也熄滅了。他不甘說道：“那怎么辦？大周！我……我總不能真被一擼到底，調(diào)去哪個清水衙門養(yǎng)老吧？我這輩子……可就毀了！”

周海英看著丁剛失魂落魄的樣子，心里也煩躁。丁剛是他這條線上在公安系統(tǒng)的重要支點，如果倒了，損失不小。他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發(fā)出沉悶的“篤篤”聲。

“別急，”周海英緩緩開口，目光變得深邃，“天無絕人之路。侯剛他們級別不夠，說話不管用。咱們得找能說得上話的人?！?

丁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誰？大周，只要能保住這身警服，讓我干什么都行！”

周海英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緩緩吐出三個字：“周朝政?！?

丁剛一愣：“周書記？東海市的周朝政書記？”

“對，”周海英點點頭，“朝政書記以前是咱們東原地委政法委書記，你的老領導，對你印象一直不錯。更重要的是，他和于偉正書記，當年都是地委常委班子里的成員，一起共事過，關系匪淺?，F(xiàn)在朝政書記在東海市任政法委書記，位高權(quán)重，他的話，于書記多少會考慮幾分。關鍵是，我和朝政書記，聯(lián)系一直沒斷。逢年過節(jié)，我都是匯報了的?！?

丁剛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對對對！周書記！我怎么把他忘了！他老人家對我有知遇之恩！大周，現(xiàn)在能聯(lián)系上周書記嗎？”

周海英拿起桌上的大哥大，一邊翻找通訊錄，一邊說：“朝政書記和我父親關系很好，對我也不錯。這個電話，我來打。不過……”他頓了頓，看向丁剛，“朝政書記是個講原則的人，能不能成，能成到什么程度，我也不敢打包票。你心里要有數(shù)?！?

“我明白！我明白！”丁剛連連點頭，仿佛溺水之人看到了浮木，“只要周書記肯開金口，哪怕只是在于書記面前提一句，我的處境就大不一樣了！大周哥，這份恩情，我丁剛記一輩子！”

周海英不再多，按下了通話鍵。電話響了幾聲后被接起，傳來一個沉穩(wěn)而略帶威嚴的聲音：“喂？”

“周叔叔，是我，海英啊?！敝芎Ｓ⒛樕纤查g堆起恭敬而熱情的笑容，聲音也提高了些許，“沒打擾您休息吧？”

電話那頭的周朝政顯然有些意外，但語氣很快變得溫和：“哦，海英??？打電話，有事？”

“周叔叔，看您說的，沒事就不能給您請安了？”周海英笑著寒暄，“我這不是問您，，今年在哪里過年，我還想著過兩天去東海給您拜個早年呢！”

周朝政在電話那頭也笑了：“你小子，消息倒是靈通。是啊，岳峰省長、牧為局長他們都要回來，偉正書記家老爺子也在，大家約著聚一聚，提前過個年。怎么，你也想湊個熱鬧？”

周海英心中一凜，岳峰副省長、鄧牧為局長都要回來？這陣容可不??！他立刻意識到這是個重要信息，嘴上卻順著說：“哎呀，那敢情好！都是老領導、老前輩，能跟著周叔叔您去學習學習，那是我的福氣！就是不知道……我這身份合不合適？”

“呵呵，有什么不合適的？”周朝政語氣輕松，“都是老熟人，敘敘舊嘛。偉正書記現(xiàn)在是一方父母官了，你們這些扎根東原的企業(yè)家，多接觸接觸也是好事?！?

客不帶客的道理，周海英自然明白，也知道這是周朝政客氣，就趕緊接話，語氣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為難，“周叔叔，你們啊都是領導干部，我就不參與了，等到那天你空了啊，我專門登門拜訪，接著話鋒一轉(zhuǎn)，說道：其實……今天給您打電話，除了問候，還有件事想厚著臉皮請您幫個忙?！?

“哦？什么事？說來聽聽?！敝艹穆曇粢琅f平和。

周海英斟酌著詞句，把丁剛的情況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重點強調(diào)了丁剛是被李顯平誣告牽連，其行為雖有程序瑕疵，但主觀上是為了工作，沒有經(jīng)濟問題和個人私心，現(xiàn)在面臨被撤銷常務副局長職務、調(diào)離公安系統(tǒng)的困境。

“……周叔叔，丁剛這個人您是了解的，在政法系統(tǒng)干了小半輩子，業(yè)務能力沒得說，也是您的老部下，就是性子直了點，方法上欠考慮。這次栽這么大跟頭，也是運氣不好，撞在于書記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當口。要是就這么被調(diào)離公安系統(tǒng)，對他個人打擊不小，對咱們東原公安隊伍也是個損失啊嘛。”周海英語氣懇切，“我知道這事讓您為難，但丁剛他……走投無路了，只能求到您這兒。您看……能不能在于書記面前，幫著說句話？不求官復原職，只求能留在公安系統(tǒng)，哪怕當個副政委，管管政工也行啊！給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周朝政的聲音再次響起時，多了幾分凝重和謹慎：“海英啊，這事……偉正書記既然已經(jīng)定了調(diào)子，恐怕不太好辦啊。新書記上任，樹立威信，處理幾個干部立威，也是常事。丁剛撞在槍口上，只能說時運不濟?！?

周海英的心也跟著沉了一下，但他沒有放棄：“周叔叔，我明白您的難處?？啥偹吘故悄皇謳С鰜淼谋ぷ鬟€是很積極的。這次的事，說到底就是個工作方法問題，罪不至‘死’??！您在于書記面前提一句，成與不成，丁剛他都感激您一輩子！就當是……看在我父親的面子上，拉這個晚輩一把？”

最后這句話，周海英說得極其委婉，但分量十足。電話那頭又沉默了幾秒。

“唉，”周朝政輕輕嘆了口氣，“海英，你這話說的……好吧，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也念在丁剛確實為公安工作出過力，這個話，我找機會跟偉正提一提。但是！”他語氣陡然嚴肅起來，“你要明白，我只能點到為止，提一句他的過往貢獻和業(yè)務能力，希望組織上能酌情考慮，給他一個留在系統(tǒng)內(nèi)改正錯誤的機會。至于偉正書記怎么想，會不會改變主意，我沒有任何把握，你也別抱太大希望。一切要服從組織決定，明白嗎？”

“明白！明白！太謝謝您了周叔叔！”周海英連聲道謝，語氣充滿感激，“有您這句話，丁剛他就燒高香了！成與不成，都是他的命！我一定帶著丁剛登門拜謝！”

掛斷電話，周海英長舒了一口氣，看向一旁緊張得手心冒汗的丁剛：“朝政書記答應了，會跟于書記提一句。但是，他強調(diào)了，只是提一句，沒有絕對把握，讓你別抱太大希望。”

丁剛緊繃的神經(jīng)瞬間松弛下來，一股巨大的疲憊和劫后余生的慶幸涌上心頭，略顯感慨的說道：“有希望就好！有希望就好！周書記肯開這個口，就是天大的恩情！大周啊，我這當大哥的謝了！”

周海英擺擺手，重新拿起那支雪茄，卻沒有點燃，只是放在鼻下嗅了嗅煙草的醇香：“謝我干什么？要謝就謝朝政書記。記住，這事還沒完。朝政書記的話，于書記聽進去多少，是給你個副政委，還是只保留個虛職，都難說。另外，該備的禮……”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丁剛一眼，“朝政書記這個級別，錢不合適。得花心思，找點他喜歡又拿得出手的東西。這個，你自己琢磨?！?

丁剛用力點頭：“我懂！放心，我一定辦妥！絕不讓您和周書記為難！”

而東原市人民禮堂內(nèi)，市“兩會”正在召開。下午的分組討論時間，市委書記于偉正在市委秘書長郭志遠和鄭紅旗的陪同下，走進了曹河縣代表團所在的會議室。

代表們早已在座，看到于偉正進來，紛紛起身，熱烈的掌聲瞬間響起。于偉正面帶溫和的笑容，步履沉穩(wěn)地走到會場前方，與坐在前排的幾位代表一一握手。曹河縣代表團團長、副市長兼曹河縣委書記鄭紅旗引導于偉正和郭志遠在預留的主位就坐。

“同志們，請坐?！编嵓t旗主持會議，聲音洪亮，“今天下午，市委于書記在百忙之中，親自來到我們曹河縣代表團，聽取大家對政府工作報告的意見建議，這充分體現(xiàn)了市委、市政府，特別是于書記本人對我們曹河縣工作的重視和關心！讓我們再次以熱烈的掌聲，對于書記的到來表示歡迎！”

掌聲再次響起，于偉正微微欠身致意。

鄭紅旗接著說道：“下面，就請各位代表圍繞張市長所作的政府工作報告，結(jié)合我們曹河縣的實際，暢所欲，談認識、提建議。”

幾位來自不同行業(yè)的代表先后發(fā)，內(nèi)容主要集中在國有企業(yè)改革、農(nóng)業(yè)結(jié)構(gòu)調(diào)整、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扶持、農(nóng)田水利建設等方面。發(fā)的代表都做了準備，講得有條理，對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的“工農(nóng)貿(mào)并舉”發(fā)展思路表示贊同，并結(jié)合曹河實際談了些具體想法。

于偉正聽得非常認真，不時在筆記本上記錄著，偶爾抬眼看向發(fā)的代表，目光平和專注。待幾位代表發(fā)完畢，鄭紅旗看向于偉正：“于書記，您看……”

于偉正點點頭，放下手中的筆，環(huán)視全場，聲音沉穩(wěn)而清晰：“紅旗同志，還有在座的各位曹河縣代表團的同志們，剛才幾位代表的發(fā)，我都認真聽了。大家對政府工作報告的認識是深刻的，提出的意見建議也是結(jié)合曹河實際的，討論得很好，也很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