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陽在一旁聽著,悄悄在桌下踢了我一腳,示意我別多說。她端起酒杯,笑著打圓場:“好啦好啦!工作上的事,回家就不說了!喝酒!吃菜!大嫂做的紅燒肉真好吃!”
眾人又笑鬧了一陣,各自回家。洗漱完畢,回到臥室,已是深夜十一點(diǎn)。窗外萬籟俱寂,只有寒風(fēng)偶爾掠過窗戶的呼嘯聲。
我躺在床上,酒精的作用和一天的疲憊、緊張、震撼交織在一起,讓我忍不住向曉陽傾訴起來,話語帶著一絲醉意和深深的感慨:“曉陽啊……我是咋也沒想到……沈鵬這小子……膽子這么大!心這么黑!在看守所里……都能把胡延坤給干了!這手段……太狠了!太絕了!”
曉陽躺在我身邊,打了個哈欠,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是啊……人心叵測啊……官場險惡……比我們想的復(fù)雜多了……”
聊到了十一點(diǎn),曉陽翻了個身趴在我的身上,面對著我,黑暗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帶著一絲促狹和不易察覺的幽怨,聲音慵懶而帶著一絲嬌嗔:“三傻子啊……你咋回事?嗯?前天是美國干古巴,昨天是蘇聯(lián)干阿富汗!現(xiàn)在你說,總算聊到了國內(nèi),聊到了東洪,就連沈鵬都知道‘干’胡延坤……,國內(nèi)國際都在干仗,我這么大個人躺在這里……你啥也不干……你給我講國際形勢,我連話都插不上,你啥意思?后宮不能干政怎么地?”
我:“……”
脫衣服,黃金草不能白喝,咱也……
而在旁邊不遠(yuǎn)就是市委常委住的小院,李顯平家里電話里“嘟…嘟…嘟…”的忙音,像冰冷的針,一下下扎在李顯平的心上。他握著話筒的手微微顫抖,直到忙音徹底消失,他才像被抽干了力氣般,緩緩將話筒放回座機(jī)。身體一軟,重重地跌坐在書桌后的藤椅里,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嘎吱”聲。
書房里只開了一盞臺燈,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瞬間蒼老了許多的側(cè)臉,慘白如紙,他雙眼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仿佛靈魂都被抽離了。
“怎么了?顯平?”李家媳婦臉上帶著一絲關(guān)切和疑惑,“李朝陽?他說什么了?我怎么聽他說……沈鵬怎么了?”
李顯平像是沒聽見,依舊保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只有胸膛在劇烈地起伏著。
李家媳婦皺了皺眉,聲音提高了幾分:“問你話呢!被驢踢了?說話??!你那個寶貝外甥沈鵬又闖什么禍了?”
李顯平的眼珠終于動了動,緩緩轉(zhuǎn)向妻子,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聲音。半晌,他才從喉嚨深處擠出一絲嘶啞的、仿佛被砂紙磨過的聲音:“……煙……給我點(diǎn)支雪茄……”
李家媳婦看著丈夫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事情絕對不??!她強(qiáng)壓下心頭的驚疑和煩躁,快步走到書桌旁。桌上放著一個精致的雪茄盒和一個老式的煤油打火機(jī)。
她動作麻利地打開雪茄盒,取出一支什邡產(chǎn)的雪茄,用雪茄剪熟練地剪掉茄帽。然后拿起煤油打火機(jī),“嚓”地一聲點(diǎn)燃,幽藍(lán)的火苗跳躍著。她沒有立刻點(diǎn)煙,而是將火苗在雪茄尾部均勻地烘烤了幾秒鐘,讓茄衣受熱卷曲,散發(fā)出濃郁的煙草香氣。最后,才將火苗湊近,點(diǎn)燃雪茄。
做完這一切,她將點(diǎn)燃的雪茄遞到李顯平嘴邊,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給!抽吧!抽兩口緩緩神!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沈鵬那個不省心的又給你捅大簍子了?”
李顯平機(jī)械地張開嘴,含住雪茄,深深地、貪婪地吸了一大口。濃烈辛辣的煙霧涌入口腔,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眼淚都咳出來了。但他仿佛感覺不到,只是死死地攥著雪茄,又狠狠吸了一口,仿佛這煙霧能驅(qū)散他心頭的寒意和恐懼。
連著抽了幾大口,直到煙霧繚繞,他才仿佛找回了一點(diǎn)力氣,聲音依舊嘶啞,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絕望和冰冷:“捅大簍子?呵呵……他……他把天捅破了!”
他頓了頓,在妻子驚疑不定的目光中,一字一句,如同從冰窖里擠出來:“沈鵬……買兇殺人……把胡延坤……在看守所里……弄死了!”
“什么?!”李家媳婦猛地瞪大眼睛,臉上血色瞬間褪盡,失聲驚呼:“不可能!這……這怎么可能?!他瘋了嗎?!胡延坤可是政協(xié)主席??!他……他怎么敢!”
李顯平?jīng)]有立刻回答,只是又狠狠吸了一口雪茄,濃烈的煙霧模糊了他痛苦而扭曲的臉。他靠在椅背上,聲音帶著無力感:“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平水河大橋!省里重點(diǎn)工程!投了幾百萬!他沈鵬都敢把鋼筋水泥偷出去賣了!中飽私囊!這膽子……早就包了天了!還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
“平水河大橋……也是他?!”李家媳婦再次被震驚得目瞪口呆,身體晃了晃,扶住了書桌邊緣才站穩(wěn),聲音帶著顫抖和后怕,“我的老天爺啊……這……這簡直……無法無天!喪心病狂!我早就跟你說過!讓你少跟他來往!少沾惹他!那個混賬東西!從小就不是個省油的燈!仗著你這個舅舅……無法無天!遲早要把你拖下水!你……你就是不聽!”
李顯平聽著妻子的數(shù)落和埋怨,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深的疲憊和一種被徹底擊垮的頹然。他沉默地抽著雪茄,煙霧在昏黃的燈光下盤旋、升騰,如同他此刻混亂而絕望的心緒。
良久,他掐滅了還剩大半截的雪茄,在煙灰缸里用力碾了碾。然后,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電話接通,他的聲音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日的沉穩(wěn),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嚴(yán)厲和冰冷:“沈鵬!我不管你他媽現(xiàn)在在哪兒!在干什么!立刻!馬上!給我滾到東原來!現(xiàn)在!立刻!馬上!”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沈鵬略顯低沉、但似乎并不意外的聲音:“大舅……我……我正好也要找您。我……我馬上出發(fā)!兩小時內(nèi)到!”
“嘟……嘟……”電話被掛斷。
李顯平放下電話,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
門鈴聲急促地響起,打破了深夜的寂靜。李家媳婦坐在客廳沙發(fā)上,臉色陰沉,一動不動,絲毫沒有去開門的意思。李顯平嘆了口氣,從書房走出來,披了件外套,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門外,沈鵬風(fēng)塵仆仆地站著,頭發(fā)有些凌亂,臉上帶著長途駕駛的疲憊,但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緊張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他手里還提著一個公文包。
“大舅……”沈鵬看到李顯平,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恭敬和不易察覺的試探。
李顯平目光銳利地掃了他一眼,沒有讓開身位,聲音冰冷:“進(jìn)來吧。”
沈鵬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目光下意識地瞟向客廳沙發(fā)上的舅媽:“舅媽……”
李家媳婦冷哼一聲,猛地站起身,看都沒看沈鵬一眼,徑直走進(jìn)了臥室,“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門!態(tài)度之冷漠,厭惡之明顯,讓沈鵬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尷尬地站在原地。
李顯平皺了皺眉,沒說什么,只是側(cè)身讓開:“書房談。”
兩人走進(jìn)書房,李顯平反手關(guān)上門。沈鵬立刻放下公文包,臉上換上一種急切和委屈的表情:“大舅!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我冤枉啊!我真的冤枉!”
李顯平坐到書桌后,冷冷地看著他,眼神里沒有一絲溫度:“冤枉?你也知道了?你在東洪……基礎(chǔ)還挺深???消息挺靈通啊?”
沈鵬被李顯平銳利的目光看得心頭一凜,連忙解釋道:“大舅,我在東洪干了這么多年,總有幾個信得過的人……看守所劉大勇被抓了,這么大的事,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風(fēng)聲?”
李顯平鼻腔里發(fā)出一聲冷哼,帶著一種嘲諷和疲憊:“要不是李朝陽剛才給我打了個電話,主動‘匯報’!我現(xiàn)在還蒙在鼓里!還在想著明天怎么舔著臉去給唐瑞林敬酒!怎么給你這個好外甥要位置!要分工!呵呵……我李顯平……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子!”
沈鵬臉上露出尷尬和慌亂:“大舅……我……”
“別叫我大舅!”李顯平猛地一拍桌子,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和痛心,“早上!就在這個書房!你是怎么跟我發(fā)誓的?!???‘要是你害的胡延坤,天打五雷轟!’這話是不是你說的?嗯?這才過了幾個小時??。磕愕氖哪??你的良心呢?!都被狗吃了嗎?”
沈鵬被李顯平的怒火嚇得后退一步,臉色更加蒼白,但眼神里卻閃過一絲不甘和狡辯:“大舅!我……我是想弄他!我也確實(shí)跟劉大勇交代過!但是……但是我沒想到胡延坤會進(jìn)去得這么快!我交代的時候……只是讓他‘照顧’一下胡玉生!讓他兒子在里面吃點(diǎn)苦頭!長長記性!我真沒想動胡延坤??!他是政協(xié)主席!我……我哪敢?。 ?
“放屁!”李顯平毫不客氣地打斷他,聲音冰冷如刀,“你交代的是‘照顧’胡玉生?那你給劉大勇的兩萬塊錢‘辛苦費(fèi)’是怎么回事?嗯?‘照顧’一個在押犯人,需要兩萬塊錢?你當(dāng)我是三歲小孩嗎?如果你不給錢,還能說你的照顧是出于‘關(guān)心’!你給了錢,這‘照顧’的性質(zhì)就他媽變了,就是買兇,就是授意,就是謀殺!”
沈鵬被李顯平一連串的質(zhì)問逼得啞口無,額頭上冷汗涔涔。他知道,在鐵證面前,任何狡辯都是徒勞的。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帶著哭腔和哀求:“大舅!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是我糊涂!是我鬼迷心竅!您……您可得拉我一把??!救救我!我可是您親外甥??!”
李顯平看著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沈鵬,眼神里沒有一絲憐憫,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被徹底背叛的痛楚。他緩緩站起身,背對著沈鵬,聲音帶著一種徹骨的寒意和決絕:“拉你一把?老子恨不得現(xiàn)在就掏槍斃了你。中午,就在迎賓樓我還因?yàn)槟愕氖?,舔著臉去給李學(xué)武敬酒,人家愛答不理,我這張老臉都丟盡了!沈鵬啊沈鵬,你摸摸你的良心,你對得起黨嗎?對得起人民嗎?對得起我這個從小把你當(dāng)親兒子一樣拉扯大的舅舅嗎?”
沈鵬抬起頭,臉上淚水和鼻涕混在一起,眼神里卻閃過一絲扭曲的憤懣和不甘,聲音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怨毒:“大舅!對得起黨?對得起人民?現(xiàn)在哪個干部還對得起黨?對得起人民?!和以前不一樣了?,F(xiàn)在誰不是又吃又喝?誰不是又貪又占?!田嘉明干凈嗎?他把公安局集資房的項(xiàng)目給了誰?周海英的龍投建筑!李朝陽干凈嗎?他把他平安縣老家的親戚弄到東洪來搞工程。環(huán)美公司那個項(xiàng)目,就是他親戚承建的。大舅,都爛完了!老胡他們爺倆也不是什么好鳥,石油公司幾百萬的設(shè)備,幾百萬的油,說沒就沒了。周海英在東洪修路賺了多少錢?鐘書記的兒子鐘壯,在曹河開公司,那啟動資金哪來的?他們就是欺負(fù)咱們上面沒人,欺負(fù)咱們沒靠山?!?
“住口!”李顯平猛地轉(zhuǎn)過身,臉色鐵青,眼神如刀,厲聲呵斥!
“再敢胡亂語,老子現(xiàn)在就打死你?!崩铒@平胸口劇烈起伏,指著沈鵬的手指因?yàn)閼嵟鴦×翌澏吨K郎蝙i說的是事實(shí),是東原乃至整個官場都心照不宣的潛規(guī)則,但正因?yàn)槭鞘聦?shí),才更加刺痛,更加讓他感到一種無力回天的絕望,尤其是提到了鐘書記的兒子……這觸碰了絕對的禁忌。
沈鵬被李顯平的暴怒嚇得渾身一哆嗦,后面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臉色慘白如鬼。他知道自己失了,觸碰了舅舅的底線,也觸碰了絕對不能觸碰的雷區(qū)!
書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兩人粗重的喘息聲。濃烈的雪茄煙味混合著恐懼和絕望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
過了許久,李顯平才緩緩平復(fù)下劇烈的喘息。他走到書桌前,從煙灰缸拿起半支雪茄點(diǎn)燃。這一次,他動作很慢,仿佛在借此平復(fù)心緒。他走到沈鵬面前,將一支雪茄遞給他。
沈鵬顫抖著手接過雪茄,點(diǎn)燃之后含在嘴里,貪婪地吸了一口,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抽著雪茄,誰也沒有說話。煙霧繚繞中,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一支雪茄抽了大半,李顯平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深深的疲憊:“現(xiàn)在……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他目光如鷹隼般盯著沈鵬,一字一句地說道:“天亮之后……去自首!”
“自首?”沈鵬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驚恐和抗拒,“大舅,不行,自首我就完了。我……我準(zhǔn)備好了,大不了……我跑!去香港!去國外!”
“跑?”李顯平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帶著嘲諷的弧度,“你跑了,我這個政法委書記,就徹底完了!你爹你媽也徹底被你拖下水了。你以為你能跑到哪里去?嗯?去香港?97年香港就回歸了!你能跑到哪里去?!跑到天涯海角,你也是個通緝犯,逃避……不是辦法!”
他深吸一口煙,聲音帶著一種老謀深算的冷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暗示:“自首!爭取主動,再找個律師,運(yùn)作一下這是唯一的生路,到時候……我會和司法部門打招呼,該走的程序要走,但該關(guān)照的地方,也會關(guān)照。林華西書記的大哥林華南,當(dāng)年那事……也不小吧?現(xiàn)在怎么樣?才坐了多久的牢?還不是辦了保外就醫(yī)?在外面逍遙快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明白嗎!”
沈鵬聽著李顯平的話,眼神劇烈閃爍!他聽懂了舅舅的暗示,自首是形式,是態(tài)度,只要保住舅舅的位置,保住這條線,后面就有操作的空間。保外就醫(yī)……提前釋放……并非不可能,是啊,總比亡命天涯強(qiáng)!
他眼中的抗拒和驚恐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權(quán)衡利弊后的決絕和一絲抓住救命稻草的僥幸。他沉默了幾秒,最終,沉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聲音無奈:“……好……我聽大舅的……”
李顯平看著沈鵬點(diǎn)頭,心中那塊巨石并沒有放下,反而更加沉重。他知道,這只是權(quán)宜之計(jì),是飲鴆止渴!但事到如今,他別無選擇。他必須保住自己的位置,保住這條船!否則,所有人都得沉!
他掐滅手中的雪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和一種最后的決斷:“明天一早……我親自送你去市公安局自首!”
兩人徹夜長談,天色已亮,沈鵬的父母家人已經(jīng)到了,天色大亮的時候,幾人帶著沈鵬來到了早餐店里,李顯平點(diǎn)的豐富,幾籠各色小包、油條、茶葉蛋,但沈鵬實(shí)在是吃不下去,李顯平放下大哥大,說道:“走吧,李尚武和丁剛,都在市公安局等你”。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