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有證人！”田嘉明連忙回答，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值班室的老王！他全程在場！他可以作證！還有……我給看守所值班室也打了電話，通知他們接收！給城關鎮(zhèn)派出所也打了電話，讓他們派車送人！這些……都有電話記錄可查！”

市檢察院副檢察長冉國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語氣嚴肅，帶著檢察官特有的冷峻和不容置疑：“嘉明同志！市委已經(jīng)開了會，決定由市委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進駐東洪，調(diào)查胡延坤的問題！這一點，你是清楚的！胡延坤搶在調(diào)查組入駐之前，跑到你這里搞什么‘自首’，這種所謂的‘自首’，在法律上還有意義嗎？這不明擺著是糊弄組織，干擾調(diào)查，企圖逃避更嚴厲的懲處嗎？你怎么還能讓他去看守所？而且，從程序上講，沒有立案手續(xù)，沒有拘留證，沒有經(jīng)過任何法定程序，就將一位在職的正縣級領導干部收押看守所！這恐怕不好和家屬解釋吧！”

田嘉明被冉國棟一連串的質(zhì)問逼得額頭冷汗涔涔：“冉檢……我……我當時確實是糊涂了……也是……也是好心辦了天大的壞事……我……我接受組織任何處理！”

“現(xiàn)在不是找原因、談處理的時候！”李叔猛地掐滅煙頭，火星在煙灰缸里濺起，聲音帶著雷霆般的決斷，“現(xiàn)在是找證據(jù)、查真相的時候！老??！冉檢！你們帶來的人，立刻行動！重點做三件事：第一，找田嘉明提到的所有相關人員做筆錄！值班室老王、看守所當晚值班管教和接收人員、城關鎮(zhèn)派出所送人的民警！一個都不能漏！要形成完整的證據(jù)！第二，重點詢問同監(jiān)舍的所有在押人員！特別是胡延坤進去后接觸過的人！搞清楚他進去后的具體情況！發(fā)病前有什么異常表現(xiàn)？說了什么？做了什么？發(fā)病時是什么狀態(tài)？有沒有人看到？有沒有人聽到異響？第三，法醫(yī)那邊，盡快安排解剖！這是關鍵！也是必然要走的流程。家屬那邊的工作，縣里要全力去做！講法律，講科學！講人道關懷！爭取理解！務必把工作做通！”

丁剛和冉國棟神情肅穆，兩人帶著隨行人員，都各自朝著會議桌后面的人各自交代了幾句。

李尚武的目光看著東洪縣干部：“家屬的情況，縣里面，掌握了沒有？誰負責的？現(xiàn)在什么狀態(tài)？”

劉超英和劉進京對視一眼，目光都落在了焦進崗身上。焦進崗清了清嗓子，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巨大的壓力，說道：“李市長，我來匯報吧。今天早上六點左右，我們幾個就接到消息了。因為涉及到胡延坤同志是在職的政協(xié)主席，身份特殊，我們第一時間趕到了他家里。當時……只有他媳婦在家，兒子胡玉生也在看守所里。我們把情況……如實跟她說了?！?

焦進崗頓了頓，臉上露出深深的無奈和無力感：“胡家媳婦……情緒完全失控了！哭天搶地，捶胸頓足，根本聽不進任何解釋！她一口咬定，老胡有嚴重的心臟病不假，但這幾年了，藥從不離身！這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的護身符！怎么可能不帶？怎么可能不吃？！她認定……認定是看守所的人故意不給藥！或者……甚至……下了黑手！剛才她來所里見了最后一面，悲憤交加，指著我們的鼻子罵，堅決不同意解剖！要求……要求立刻嚴懲兇手！給老胡償命！否則……否則就要抱著老胡的遺像去省委、去省政協(xié)！”

田嘉明忍不住插話道，聲音帶著一絲急切和辯解：“但是……現(xiàn)場確實沒有找到藥！他身上、衣服口袋里，我們都仔細檢查了！沒有！看守所那邊也仔細搜查了監(jiān)舍！沒有發(fā)現(xiàn)藥瓶！”

劉進京嘆了口氣，眉頭緊鎖，補充道：“更麻煩的是……家屬的情緒，已經(jīng)影響到了一部分老干部。特別是……前段時期老黃縣長自殺的事，還有呂振山被實名舉報刑訊逼供的事，本來就讓大家心里有疙瘩，議論紛紛。今天早上，縣里幾個退休的老領導，已經(jīng)私下聚在一起，情緒非常激動……話里話外，矛頭直指縣公安局管理混亂，甚至影射更深……被我和超英縣長、焦主任他們好說歹說，暫時勸回去了。但……這只是暫時的。如果家屬那邊鬧起來，或者解剖結果出來有什么問題……恐怕……壓不住啊！會出大亂子！”

李尚武聽著，臉色越發(fā)凝重，他緩緩點了點頭，聲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從胸腔深處發(fā)出：“嗯……差不多猜到了啊。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他環(huán)視一周，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帶著考校和決斷的意味：“朝陽，你的意見呢？現(xiàn)在你是東洪的主心骨，你說怎么辦？”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整理了下思路，就道：“李市長，各位同志。事情已經(jīng)出了，大家都很意外，也很痛心。但我們現(xiàn)在要做的，是尊重事實，依法依規(guī)，妥善處理。”

我目光掃過田嘉明，語氣帶著定調(diào)和定性：“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胡延坤同志確實是主動到公安局要求自首的，這一點，有值班室老王等證人可以證實。田嘉明同志在處理過程中，雖然在法律手續(xù)上存在瑕疵，程序上存在失誤，負有一定的領導責任，但他的出發(fā)點，是出于對一位老同志、老領導的關心，是想通過這種方式緩解矛盾，消除對抗情緒。其主觀意愿是好的，只是方式方法錯誤，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后果?！?

我頓了頓，語氣變得斬釘截鐵：“既然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我們不回避，不遮掩！堅決按照慶合市長的指示和尚武市長的安排抓好落實！具體措施如下：第一，市局和市檢察院的同志全力查明真相，縣里各部門必須無條件全力配合！提供一切便利！第二，由焦進崗同志牽頭，劉超英縣長協(xié)助，成立善后工作組，全力做好胡延坤同志家屬的安撫和善后工作！態(tài)度要誠懇，工作要細致，要體現(xiàn)組織的關懷和溫度！第三，由劉進京同志負責，曹偉兵和焦楊同志協(xié)助，做好縣里老干部的溝通解釋和情緒安撫工作！要講政策，講大局，更要講感情！第四，對看守所昨晚值班的管教和相關負責人，立即停職！接受調(diào)查！看守所日常工作，由萬金勇副局長暫時接管！”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田嘉明身上，語氣嚴厲，帶著不容置疑的組織決定：“田嘉明同志，作為縣公安局主要負責人，在此事上負有一定的領導責任！但考慮其目的是好的，我建議市委政府充分考慮東洪面臨的客觀困難！讓田嘉明同志在崗位上，繼續(xù)工作，配合調(diào)查?！?

田嘉明沉重地點了點頭：“我……我接受組織決定！全力配合調(diào)查！”

李尚武聽完我的意見，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和肯定，他環(huán)視眾人：“其他同志們還有沒有意見？有沒有補充？”

會議室里一片寂靜。劉超英、劉進京、焦進崗、萬金勇等人紛紛搖頭，表示沒有異議。

“好！”李尚武點點頭，聲音沉穩(wěn)有力，帶著一錘定音的權威，“朝陽同志和大家的意見都很好，我都贊同！根據(jù)大家的意見和市里面的指示，我再強調(diào)三點意見：第一，務必查明真相！這是基礎！是前提！市局、市檢察院的同志要排除一切干擾，依法獨立、客觀、公正調(diào)查！縣里全力配合，任何人不得設置障礙！第二，務必做好安撫！家屬的情緒，老干部的情緒，是當前的重中之重！工作要做深做細做實！講政策，講法律，更要講人情！體現(xiàn)組織的關懷和溫度！第三，務必保持穩(wěn)定！東洪不能再亂了！特別是臨近年底，社會治安、安全生產(chǎn)、信訪維穩(wěn)，各項工作都不能放松！要確保社會大局絕對穩(wěn)定！”

他頓了頓，目光如炬，掃過每一個人：“事情已經(jīng)出了，大家要正確面對，積極應對！把壞事變成好事！通過這次事件，深刻反思，吸取教訓，整肅隊伍，改進工作！要以此為契機，推動東洪各項工作再上新臺階！”

恰在這時，會議室的門被輕輕推開?？h政府辦公室主任韓俊快步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個打開的筆記本和大哥大。他走到我身邊，俯身壓低聲音，但足以讓周圍的人聽清：“縣長，剛剛接到市委辦緊急電話通知！省委副書記何思成同志，將于下周蒞臨東洪縣，開展新春走基層慰問活動，并重點調(diào)研石油公司劃轉后的運行情況！”

我心頭猛地一跳！瞬間明白了！這肯定是曉陽！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省委副書記親臨東洪慰問調(diào)研，這無疑是一劑最強的定心丸和護身符！

我強壓下心頭的激動和一絲后怕，立刻將這個情況低聲向李叔做了匯報。

李尚武聽完，先是一愣，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錯愕，隨即化為一種了然和精光！他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難以捉摸的笑容。

我看向李叔，用眼神詢問是否由我來宣布這個消息。李叔輕輕搖了搖頭，隨即清了清嗓子，目光掃過全場，臉上帶著一種沉穩(wěn)而振奮的神情，聲音洪亮有力，瞬間打破了會議室的凝重：

“同志們！大家也不要灰心喪氣！東洪的改革發(fā)展，市委市政府是高度認可的！省委領導也是看在眼里，記在心上的！剛剛市委緊急通知！省委副書記何思成同志，將于下周蒞臨我們東原市，開展新春走基層慰問活動！并且，何書記特意指出，要到我們東洪縣來！慰問干部群眾！實地考察！”

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和鼓舞：“這充分體現(xiàn)了省委領導對我們東洪干部群眾的深切關懷！對我們東洪改革發(fā)展穩(wěn)定工作的高度肯定！對我們東洪干部的充分信任！這是巨大的鼓舞！也是有力的鞭策！大家要打起精神來！把各項工作做好！以飽滿的熱情、扎實的作風、優(yōu)異的成績，迎接何書記的檢查指導！”

會議室里原本凝重的氣氛，瞬間被這個消息沖淡了不少！劉超英、劉進京等人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田嘉明緊繃的身體也似乎放松了一些，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氣。焦進崗更是暗暗松了一口氣，緊鎖的眉頭稍稍舒展。

“好了！散會！大家立刻分頭行動！抓緊落實！”李叔大手一揮，結束了會議。

車子駛離看守所，朝著縣政府方向開去。沉默了片刻，李叔看著窗外掠過的、依舊蕭瑟但似乎被注入了一絲生機的街道，忽然輕笑一聲，那笑聲里帶著一絲感慨、一絲無奈，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調(diào)侃。他轉過頭，目光深邃地看著我，緩緩說道：

“朝陽啊，這次……可真是為了你這盤醋，包了一頓大餃子??！”

我自然明白李叔的意思。何思成副書記的突然視察，顯然是曉陽那邊緊急運作的結果，目的就是在我最危急的時刻，投下一顆定海神針，穩(wěn)住東洪的局勢，保住我的位置。

我臉上露出一絲復雜的苦笑，心中充滿了感激、后怕和沉甸甸的責任：“李叔，這次……多虧了您坐鎮(zhèn)，也多虧了……曉陽?！?

李叔擺擺手，目光重新變得銳利而深邃，他點燃一支煙，深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告誡：“光靠外力是不夠的！關鍵還是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胡延坤的死，必須查清楚！給所有人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家屬的工作，必須做到位！滴水不漏！不能再出任何紕漏！何書記來之前，東洪必須風平浪靜！必須展現(xiàn)出改革發(fā)展的新氣象！明白嗎？”

“明白！李叔！您放心！我一定處理好！絕不讓您失望！只是不知道，這個真相好不好查？”

李叔說道：“有什么不好查的，關在一個屋子里死了，肯定是有動靜的，今天不是匯報了嘛，房間里有三十多號人，這些人不可能意見完全一致的，這是重大立功表現(xiàn)，放心吧。只是啊在職的政協(xié)主席意外死亡，是要給省政協(xié)匯報的，這事的政治影響非常惡劣。朝陽啊，這件事說你有責任，你也有責任，說你沒責任，確實也不關你什么事。我現(xiàn)在啊擔心，這里面家屬會提要求，拿放出他們那個當總經(jīng)理的兒子作為條件。到時候，你打算怎么辦啊？”

我搖了搖頭，說道：“還沒想好?！?

李叔說道：“這個時候，到兩會開完，我就不走了，有什么事我直接拍板，我看家屬提這個要求，就要掌握靈活性和原則性了，老胡解剖完，該發(fā)喪發(fā)喪嘛，老干部的感情還是要照顧，讓他的兒子發(fā)個喪，讓老同志入土為安，與情與理都說的過去?！?

“只是與法不容??！”

“所以我才要一直在東洪，我來拍板，到時候兩會一過，塵埃落定，證據(jù)確鑿再抓回來也沒什么！”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