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些問題擺在了桌面上,總不能主動隱瞞不報吧?要是主動不報,也面臨一個難題:轟轟烈烈大張旗鼓的地查了好幾天,最后卻只查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該如何向縣委政府交代呢?
沈鵬坐在辦公桌前,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楊伯君恭敬地站在桌前,大氣都不敢出,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生怕打擾到沈鵬的思緒。過了許久,沈鵬抬起頭,目光中帶著一絲疲憊和困惑,將報告推到楊伯君的跟前,看著楊伯君問道:“伯君,你對這件事怎么看?”
楊伯君身子微微前傾,神情認真地回答道:“沈常委,我覺得這些問題都非常明顯,咱們把問題往上一報,只要紀委、審計部門、監(jiān)察局和公安機關(guān)隨便那個部門介入,通過不同渠道,都能把問題線索查個水落石出。”
沈鵬點了點頭,其實他也有同樣的想法,這些問題太明顯了,但他心里還是有些猶豫,不確定此事是一旦上報,這胡玉生個王八蛋,到底掌握了多少自己與平水河大橋材料調(diào)包的事。難道,真的要逼自己走上絕路不成?
他輕嘆一聲,對楊伯君說:“伯君,把材料往上交很簡單,后續(xù)匯報也不復雜。但你想過沒有,這件事一旦上報縣委、縣政府,很多局面可能會失控。咱們倆,可都是東洪人啊?!?
此刻的沈鵬猶豫了,但剛剛放了狠話,這會自然不好主動服軟,還是想著由楊伯君把問題隱瞞下來。
見楊伯君一臉疑惑,沈鵬指了指椅子,語氣緩和地說道:“來,坐下說?!?
楊伯君有些拘束,臉上微微泛紅,他搓了搓手,才拉開凳子坐了下來。沈鵬接著說:“伯君,我是這個意思。雖然之前畢瑞豪和鐘壯出面幫你擺平了那件事,但你當時嫖娼的事啊,確實是被胡玉生他們撞見。我擔心這件事會不會影響你的政治前途,會不會對你和齊曉婷的關(guān)系產(chǎn)生不利影響?”沈鵬說著,眼神中倒是透露出關(guān)切和擔憂。
楊伯君的臉上露出糾結(jié)的神色,他咬了咬嘴唇,主動說道:“沈常委,您到現(xiàn)在還在為我考慮,我心里非常感動。只是這材料如果不交,縣長那里實在不好交差啊?!?
沈鵬雖然也想借此機會扳倒胡玉生,但胡玉生提及的平水河大橋一事,就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他心頭,讓他難以拿定主意。他沉思片刻,直接說道:“要不這樣,剛才田利民說約胡延坤一起吃飯,看看胡延坤會不會出面。胡延坤是縣政協(xié)主席,也是縣里的老領導。要是胡延坤出面說情,咱們一點面子都不給,以后肯定會得罪人。”
楊伯君想了想,內(nèi)心十分糾結(jié)。畢竟縣長之前批評過自己沒有及時匯報情況,如果胡延坤主席真的出面說情,難道真要把幾個關(guān)鍵線索隱瞞下來嗎?他的心里就像有兩個小人在打架,左右為難。
沈鵬見狀說道:“干脆這樣,咱們見機行事?!?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東洪縣的街道上熱鬧非凡。在石油餐館門口,胡延坤提前來到,他身著筆挺的中山裝,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盡顯領導風范。一同前來的還有縣委副書記劉進京、縣委常務副縣長劉超英以及縣人大的一位副主任以及已經(jīng)退休的老黃縣長。這五人湊在一起,在東洪縣位高權(quán)重,就像武俠小說里的長老,說話極具分量。他們走進餐館時,這氣場讓周圍的服務員都紛紛投來敬畏的目光。
此次飯局,石油公司方面只有呂振山和田利民參加,整頓小組則只有正副組長沈鵬和楊伯君到場。沈鵬見到一眾領導,并未表現(xiàn)得十分隨意,而是快步上前,與他們一一握手,臉上帶著真誠的笑容,熱情地打招呼。楊伯君看到幾位領導后,顯得有些拘謹,他的雙手不知該放在何處,身體也微微僵硬。畢竟他現(xiàn)在連副科級都還沒解決,在整個桌子上,級別最低的就是享受正科級待遇的企業(yè)領導呂振山。
胡延坤倒是將沈鵬和楊伯君視為重要客人,安排兩人分別坐在自己左右兩邊,這讓楊伯君更加不自在,他坐在椅子上,腰板挺得筆直,連大氣都不敢多喘。
胡延坤面帶微笑的道:“今天可是四大班子,再加上咱們老干部群體,一起給你們辦招待啊,沈常委啊,你和伯君同志,最近,辛苦?。 ?
酒局上氣氛熱鬧,推杯換盞聲、談笑聲此起彼伏。眾人都在討論工作相關(guān)事宜。老黃縣長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隨即皺起眉頭,抱怨起了田嘉明,這讓沈鵬找到了共同話題。沈鵬對這位新任公安局長頗為不滿,沒想到其他人也有同樣的想法。在座的人自然免不了將田嘉明與沈鵬進行比較。
老黃縣長放下酒杯,無奈地搖了搖頭,說:“我還是想念泰峰啊,泰峰在的時候,雖然在小事上很嚴厲,但各項政策都向干部傾斜,處處照顧干部,讓干部沒有后顧之憂。只有干部沒有了后顧之憂,才會想著帶領群眾致富?,F(xiàn)在的領導完全不一樣,就拿田嘉明來說,哪還有個公安局長的樣子?”說完,他看向沈鵬,眼神中充滿了懷念和期許,說道:“大侄子,還是你當局長的時候好啊。你當局長的時候,我們這些老同志家里有事需要公安機關(guān)幫忙,你都能辦好?,F(xiàn)在,我們什么事都辦不成?!?
坐在一旁的胡延坤笑著輕輕拍了拍楊伯君的手,眼神中帶著一絲意味深長,說道:“伯君啊,雖然你是縣長秘書,但當著各位領導的面,我也要提醒你幾句??h長和公安局長都是外地人,你是咱們東洪本地人,咱們才是一家人。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朝陽縣長有能力、有資源,這樣的干部干滿一屆就不錯了,一般情況下,三年,也就是三年就要找地方當書記去了。到時候,你難道要一輩子跟著他嗎?最后還不是得靠在座的這些本地領導關(guān)照?”
楊伯君在這種場合下,緊張得話都說不利索,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只能機械地點頭賠笑,不敢輕易表態(tài)。他心里十分矛盾,一方面覺得胡延坤說得有道理,另一方面又擔心自己違背原則。
酒桌上沒有談及任何與石油產(chǎn)業(yè)相關(guān)的問題,這讓楊伯君松了一口氣。他覺得只要不談業(yè)務,一切都好說,這樣也便于向縣長交差。他暗暗慶幸,不時偷偷觀察著其他人的表情和舉動。
飯局結(jié)束后,胡延坤主動將沈鵬送出去。夜晚的街道上,路燈散發(fā)出柔和的光芒,樹影婆娑。臨近上車時,胡延坤把沈鵬拉到一邊,兩人低聲交談了十多分鐘,期間不時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隨后,他們握手道別,沈鵬這才上車離開。這一幕,楊伯君全都看在眼里,他心里充滿了疑惑,不知道兩人到底說了些什么。
劉超英看到楊伯君孤身一人,還是裝作無意的主動湊上前關(guān)心地問道:“伯君,今晚吃得怎么樣?”
楊伯君強擠出一絲笑容,回答:“謝謝縣長關(guān)心,今晚吃得挺好。”
劉超英背著手,眼神嚴肅地說道:“伯君啊,吃飯是最簡單、最容易讓人滿足的基本需求。但作為縣長秘書,你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嗎?腦袋清醒最重要啊?!?
楊伯君點頭稱是,而劉超英稱四下無人,則是提點道:“問題就在桌面上,領導是洞察秋毫的?!?
說完這幾句話,他大步走向汽車。這時,石油公司的田利民快步走過來,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容,說道:“楊秘書,車我已經(jīng)準備好了,您看送您到哪里?”
楊伯君想了想,說道:“那就送我到縣政府辦公室吧。”
楊伯君坐在汽車上,思緒紛雜……
晚上時間,我回到平安縣后,鄭紅旗書記卻心事重重,他的書房里,燈光昏暗。
今晚,紅旗書記再次找來我和曉陽。柳如紅嫂子坐在一旁,神情焦慮,先向我們講述了紀委問話的情況。她說話時,聲音微微顫抖,紅旗書記則十分平靜地喝著茶水,但他緊皺的眉頭和不停轉(zhuǎn)動的茶杯,還是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不安。等柳如紅嫂子講完,鄭紅旗書記看著我和曉陽問道:“你們對這件事怎么看?”
曉陽只是點了點頭,然后將目光轉(zhuǎn)向我,說道:“朝陽,你先給書記匯報一下?!?
我思考片刻后說道:“書記,我覺得既然是紀委書記林華西親自帶隊調(diào)查,說明鐘毅書記對此事非常重視。只有鐘毅書記親自交辦,林華西書記才會親自出面?!?
紅旗書記和曉陽都認同地點了點頭。我繼續(xù)說道:“鐘毅書記這個人原則性很強。紅旗書記,我個人估計紀委肯定還會找您談話。畢竟,舉報的對象其實還是您,如果不進一步調(diào)查清楚,這件事很難收尾?!?
鄭紅旗說道:“你說得對,我贊成你的判斷。那你說說,下一步我該怎么辦?”
我想了想,說道:“下一步,無非就是面對紀委的談話。紅旗書記,有一個問題我覺得不太好解釋,那就是您是否清楚這筆錢的來源?”
柳如紅在旁邊著急地解釋道:“紅旗根本不知道這筆錢的事,家里的錢一直都是我在管?!?
曉陽也點頭表示認同:“嫂子,我們家也是這樣,家里的錢由我管,朝陽也不清楚家里有多少錢?!?
鄭紅旗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說道:“你們想得太簡單了。夫妻在一個家里生活,不管錢就真的不知道嗎?如果我說不知道,雖然是實話,但調(diào)查組的人會相信嗎?鐘毅書記會相信嗎?這才是關(guān)鍵。我覺得現(xiàn)在管與不管已經(jīng)不重要了,有些事情得講究策略?!?
曉陽試探著問道:“紅旗書記,您的意思是要承認知道這筆錢?”
鄭紅旗語氣堅定地說道:“只能承認知道。逃避是沒用的,我打算坦誠地向鐘毅書記承認錯誤。確實是我家教不嚴,這件事的教訓非常深刻。我覺得沒必要再遮遮掩掩,否則反而會讓鐘毅書記覺得我們有問題。坦誠認錯、改正錯誤。如果鐘毅書記因此不再讓我擔任更高職務,我也接受。”
柳如紅有些不甘心,著急地說道:“紅旗,你別犯傻!這事明明是我做的,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要是向書記承認了,會影響你的仕途啊!”
鄭紅旗態(tài)度堅決地說道:“有時候,書記看重的是態(tài)度。從受賄角度來說,我相信三千塊錢還不至于讓一個縣委書記落馬?,F(xiàn)在關(guān)鍵是要向鐘毅書記表明態(tài)度?!?
曉陽看了我一眼,鄭重地點了點頭,然后又對鄭紅旗說道:“紅旗書記,這樣做會不會風險高?”
鄭紅旗搖了搖頭,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無奈和堅定,說道:“現(xiàn)在實在沒辦法了,我相信組織,相信鐘毅書記。只有書記定了調(diào),我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面對紀委嘛。”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