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玉生與沈鵬，一個身材魁梧，滿臉橫肉，此刻青筋暴起；一個身形消瘦，眼神犀利，正漲紅著臉，兩人在人事勞動科的辦公桌前相互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文件、水杯都跟著顫抖。

“你這是故意刁難！”胡玉生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煙灰缸被震得滑出老遠，煙灰灑落一地，“勞動人事科的工作安排都是合理合規(guī)的，憑什么說三道四，說我們賣指標(biāo)！”

沈鵬毫不示弱，同樣用力一拍桌子，桌上的鋼筆都被震得蹦了起來，“合理合規(guī)？我看這里面問題大了去了！今天必須給我個交代！不然，明天你就下課?！?

科里幾個年輕的女同志，原本正低著頭認真工作，被這突如其來的爭吵聲嚇得花容失色，手中的筆“啪嗒”掉在地上。她們面面相覷，眼中滿是驚恐，慌忙起身，連桌上散落的文件都顧不上收拾，奪門而出，高跟鞋敲擊地面的“噠噠”聲在走廊里回蕩。

胡玉生與沈鵬怒罵互不相讓，污穢語如連珠炮般從兩人嘴里迸出。楊伯君站在一旁，略顯尷尬，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調(diào)解。這場爭吵的動靜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驚動了公司的幾個領(lǐng)導(dǎo)干部。急促的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田利民、呂振山等人快步走下樓，臉上滿是焦急之色。

田利民畢竟是黨委書記，身形微胖，走起路來肚子都一顛一顛的。他趕忙上前，伸出雙手，試圖將兩人分開，嘴里大聲說道：“沒有外人，沒有外人。吵什么吵，吵什么吵？都是為了工作，不值當(dāng)?shù)穆?。?

呂振山則一把拉住胡玉生的胳膊，用力將他往辦公室拽，“胡總，胡總，消消氣，有話好好說！”

沈鵬站在勞動人事科的門口，胸膛劇烈起伏，心里暗道，只可惜自己不是公安局長了，不然的話，就可以把派出所的人調(diào)過來，他伸出一根手指，惡狠狠地對楊伯君說道：“今天，你給我聽著，我就在這個辦公室守著。如果他們不主動提供，那就把檔案資料全部查封了。”他的聲音冰冷而堅定，在走廊里回蕩，猶如一道催命符。

勞動人事科的辦公室在二樓，胡玉生被呂振山拉著上了三樓的辦公室。沈鵬余怒未消，在走廊里繼續(xù)大聲發(fā)泄著，他發(fā)怒的聲音如同一把利劍，直刺三樓。

胡玉生自然不甘示弱，他站在辦公室門口，扯著嗓子喊道：“姓沈的，你不要太過分了。你在平水河大橋干的那些事，別以為別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你要是在故意找茬，查我們的勞動人事科的材料，我就向市紀委舉報你?！?

聽到這話，沈鵬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媽的，怎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怎么又說到平水河大橋的事了？”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整個人一時暗自發(fā)懵。

沈鵬故意裝作糊涂，強作鎮(zhèn)定地問田利民：“田書記，剛剛那個胡玉生在上面叫喚什么呢？”

田利民抬起頭，順著樓梯往上看了看，臉上帶著一絲疑惑，說道：“好像說什么平水河大橋？”

沈鵬頓時心涼了半截，平水河大橋的事情，他可是摻和了不少。那段時間，他利用晚上的時間，安排相熟的人把平水河大橋的材料倒賣了。那些材料被裝上坤豪公司的汽車，車隊趁著夜色出發(fā)，一路疾馳，將東西全部賣到了外地。為了掩人耳目，還是支付了高額的運費，自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扇缃?，胡玉生卻將這件事抖了出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胡玉生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還沒等沈鵬思考太久，田利民就扯著他的胳膊，用力把他拉到了樓下，生怕兩人的對罵局勢進一步升級。

到了樓下之后，沈鵬強裝鎮(zhèn)定，面色堅決，眼神中透著一股狠勁，對田利民說道：“田書記，這個石油產(chǎn)業(yè)整頓領(lǐng)導(dǎo)小組，是縣委縣政府派來的，縣石油公司現(xiàn)在還是在政府的領(lǐng)導(dǎo)之下，怎么能拒絕縣委、政府的監(jiān)督檢查？”

田利民馬上賠著笑臉，說道：“哎呀，沈常委，這件事情上，石油公司接受縣政府的監(jiān)管，沒有任何問題。在這一點上，我們縣石油公司完全服從縣政府和整頓領(lǐng)導(dǎo)小組的工作安排。您不要著急，我們馬上就組織人員把相關(guān)材料報到整頓領(lǐng)導(dǎo)小組辦公室，讓你們清清楚楚知道我們縣石油公司在干部職工管理上，看一看是不是存在問題?！?

人有時候就是需要一個臺階。剛剛胡玉生硬剛沈鵬，讓沈鵬覺得自己臉上無光，在眾人面前丟了面子。而田利民的態(tài)度，就像一場及時雨，馬上就讓沈鵬覺得自己有了臺階可下，他的語氣也緩和下來：“田書記，你是黨委書記，管黨治黨的第一責(zé)任人，咱們石油公司還是國有企業(yè)，國有企業(yè)也應(yīng)該在黨委和政府的監(jiān)督指導(dǎo)下開展工作。某些同志的工作態(tài)度我看還是有問題的?！?

田利民道歉之后，沈鵬才消了氣。沈鵬在大院里與田利民交談一番后，就返回了自己的辦公室。當(dāng)著呂振山和田利民的面，他交代楊伯君：“馬上整理問題線索，明天我就要到縣政府找縣長匯報。”

田利民趕忙說道：“哎呀，沈常委，沒有外人，沒有外人啊，大家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嘛。你和這玉生還是同學(xué)，哪有必要鬧到這個境地嘛？有什么事，都好商量，啊，我們的態(tài)度肯定是端正的，積極的?！?

沈鵬卻梗著脖子，說道：“田書記，你們田家在東洪縣那也是有名望的家族，我對您田書記還是尊重的。為什么上報？我可以說清楚，不為別的，就為縣政府交給我們的任務(wù)，就是要把這些問題匯報清楚，然后再說怎么處理的事?！?

沈鵬的態(tài)度已經(jīng)緩和了不少，這倒讓田利民覺得是自己的面子讓沈鵬軟了下來，田利民在旁邊好相勸，楊伯君則安排人員整理材料。

田利民知道，這個時候，如果胡延坤再不出面，事情到了即將處理的地步，線索也就變成了問題，事情的復(fù)雜程度已經(jīng)無法回避了。田利民馬上說道：“沈常委，晚上我讓胡玉生給你賠禮道歉，咱們?nèi)ナ欣锩嬗e樓，現(xiàn)在東光公路也好走了，你消消氣，消消氣?！?

田利民看了一眼旁邊的呂振山，說：“呂主席，你好好陪陪咱沈常委，沈常委堅決不能走啊。今天晚上說定了，大家一起吃飯，一起吃飯?！?

安排好這邊之后，田利民馬上到樓上，看著憤憤不平的胡玉生，好相勸。到最后直接說道：“玉生啊，今天晚上必須要請老爺子出面啊。這整頓領(lǐng)導(dǎo)小組咋說都是咱們的上級，他們把問題往上一交，上面來核查，這種情況之下，被動的還是咱們石油公司的嘛？”

胡玉生在石油公司猖狂慣了，平時都是橫著走，在公司里說一不二，從不把下屬放在眼里。特別是勞動人事科的幾個女下屬，沒少被他訓(xùn)斥，如今被沈鵬批得一無是處，他自然心有不甘。

胡玉生直接一拍桌子，桌上的水杯被震得晃了晃，水灑了出來，“這個沈鵬，別人不知道，別以為我不知道。咱們石油公司有一輛專門保障平水河大橋建設(shè)時供油的車，大晚上的時候，貨車來來往往，就是把里面的材料運到外面去。他們把材料弄過去干什么？平水河大橋出問題，就是他們把材料偷偷掉包了。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事情搞復(fù)雜了，我直接到省紀委、中紀委去告他。不就是李顯平的外甥嗎？有什么大不了的?！?

田利民聽完之后，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看大門關(guān)著，隨即又將窗戶關(guān)上，動作迅速而謹慎。關(guān)上窗戶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氣，趕忙說道：“哎呀！胡總，胡經(jīng)理呀，你這是在胡亂語什么呀？”

胡玉生氣得滿臉通紅，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怎么？你不相信？你不相信我們把經(jīng)營公司的人叫過來。當(dāng)時我們有2臺油罐車就在他們的工地上搞保障，用了多少油，我難道不知道嗎？媽的，當(dāng)時老子從來不惹事，竟然有人騎到我的頭上來了。田書記，你說說這件事情，我要是不出口惡氣，我在石油公司還怎么當(dāng)這個一把手？”

田利民聽完之后，馬上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當(dāng)時修兩環(huán)路，縣石油公司是保障單位，主要任務(wù)就是給工地供汽柴油，工地常年有2臺油罐車來回拉油。當(dāng)時大家都知道，沈鵬是平水河大橋的總指揮，平水河大橋出了什么問題，那沈鵬自然是首當(dāng)其沖。之前報出來平水河大橋出問題的時候，很多人都覺得沈鵬這次難逃其責(zé)，結(jié)果卻是把責(zé)任全部劃到了交通局局長王進發(fā)和那個被槍斃的羅騰龍身上?？磥?，這個胡玉生早就知道了沈鵬在里面的貓膩。確確實實如沈鵬所講，這種消息一旦公布，或者一旦舉報到紀委，那么沈鵬必然是吃不了兜著走?！皝碚丝梢裕陨硪舶??！蹦壳皝砜矗蝙i好像是硬不起來。

田利民畢竟年齡大一些，也知道這個時候得罪沈鵬并不明智，就算把沈鵬拉下馬，還有其他人。到時候問題依然會暴露出來。田利民好勸道：“玉生啊，說這些還都不是時候。等到咱們劃轉(zhuǎn)到石油公司之后，你再提這些事情，這沈鵬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啊?，F(xiàn)在咱們還沒有劃轉(zhuǎn)，怎么能得罪上級呢。關(guān)鍵是，曹河縣那個證據(jù)沒有握在手里啊。我看這樣，這個事啊，暫時不要再提了，我們現(xiàn)在還是先吃飯，先溝通。這個時候你必須請老爺子出馬了，老爺子如果再端著架子，這事兒明天可就到縣長的桌子上了，那可是涉及3000塊錢一個人的工作調(diào)動啊?！?

胡玉生雖然內(nèi)心不爽，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拳頭捏得“咔咔”響，但也知道還沒到撕破臉的時候，成年人的世界自然懂得沖動的懲罰。他停下腳步，說道：“好吧好吧，上次我已經(jīng)給我爹說過一次了，老田，這次你打電話，我反正不打，而且晚上我也不去?！?

田利民聽到胡玉生晚上不參加，并不覺得意外，反倒覺得心里踏實了一些。不過這種情況，就算胡玉生參加了，有些話也不好表態(tài)，還不如就讓胡老爺子和沈鵬兩個人推心置腹交談幾句。胡老爺子如果能從中斡旋，倒也不失為一種不錯的方式。

田利民看著胡玉生說道：“那我可真打了?！?

胡玉生一臉不耐煩地說：“打打打，他媽的，誰讓我們落到這家伙手里了？”

田利民隨即拿起電話看著胡玉生。

胡玉生略作思考，就報出了一組號碼。電話撥通后，很快傳來了胡延坤略顯磁性的聲音。胡延坤了解情況之后說道：“利民啊，你們連這個沈鵬都搞不定嗎？他是一個小輩嘛，怎么讓我好出面呢？”

田利民笑著說道：“胡主席啊，這沈鵬是一個小輩，而且是一個……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但是呢，他畢竟掛著常委的名頭，架子很大，我們要是再和他搞不好關(guān)系，這小子就把問題交到縣里面了?！?

胡延坤在電話里“嗯哼”了一聲，生氣說道：“交到縣里面就是你們的事情了。我跟你們說，哎，越到這個時候，越要藐視敵人啊。老田，你年齡稍長一些，也應(yīng)該清楚，溝通協(xié)調(diào)只是解決問題的一種方式，最為重要的還是你們自身要過硬嘛?！?

田利民說道：“你說的都對，但是這些都是后話嘛，眼下我們肯定還是要把這沈鵬這一關(guān)先過去嘛?！?

胡延坤深感無奈，他一再勸說兒子放棄這個職務(wù)，其實從內(nèi)心來講，胡延坤內(nèi)心還是多少有些不甘。胡延坤眼下也只能無奈應(yīng)了下來，想了想還是說道：“這樣吧，晚上我?guī)€朋友，我把縣政府的常務(wù)副縣長劉超英，縣委副書記劉進京都請過來，就在你們石油餐館吧。我覺得你們那里有幾個特色菜，還是不錯的。”

掛斷電話之后，胡玉生把電話一扔，很是不服氣地說道：“媽的，這個沈鵬，等到老子去了省石油公司之后，一定要舉報他?！?

田利民佝僂著背，坐在胡玉生身旁，臉上堆滿討好的笑容，壓低聲音勸說道：“胡總啊，在咱們正式調(diào)任省石油公司之前，一定要保持低調(diào)。這時候可千萬不能犯傻，夾起尾巴做人，當(dāng)兩天‘孫子’又何妨？老爺子電話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而且，還把縣里幾個有頭有臉的領(lǐng)導(dǎo)都請了回來?！?

他說話時，眼睛不時警惕地瞥向四周，仿佛擔(dān)心隔墻有耳。胡玉生則端坐在真皮座椅上，手指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桌面，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耐煩，卻又似乎在思索著田利民話語中的深意。

另一邊，沈鵬坐在臨時辦公的房間里，正全神貫注地仔細查看楊伯君提供的材料。桌上的材料堆得像小山一樣，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和文字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他眉頭緊鎖，不時用紅筆在關(guān)鍵處圈畫，發(fā)現(xiàn)除了地面設(shè)備存在疑點外，石油生產(chǎn)數(shù)量也有很大問題，再加上人員方面的狀況，他已斷定，只要將這份材料上交，胡玉生必定兇多吉少。然而，此刻沈鵬內(nèi)心卻不像剛才那般篤定。他的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出胡玉生提及的平水河大橋一事，大部分人都知道，此事處理了王進發(fā)和羅騰龍。

如果這件事真的存在內(nèi)幕并被曝光，自己作為縣委常委，也將陷入危險境地，這讓沈鵬心里一下沒了底，心里對胡玉生的憎恨又多了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