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魏昌全把話說完,林華西就打斷了他,說道:“好啦,昌全同志。我該說的都已經(jīng)說了。你現(xiàn)在又不是正式舉報,就算你正式舉報這件事情,我們紀委也不會立案的。怎么可能,就憑你三兩語,我們就去調(diào)查一位縣委書記,還要順帶調(diào)查一位前任政府的市長呢?這也太不嚴肅、太兒戲了。啊,聽我的,回去找紅旗書記,放低姿態(tài),道個歉,這都不是啥天大的事兒。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吧,對你好,對紅旗也好。要是繼續(xù)這么鬧下去,昌全,我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警告你,平安縣你鐵定呆不下去。在現(xiàn)在這個形勢下,你換到任何一個縣,都不如在平安縣有政治前途啊。你是個聰明人,多的話我也就不多說了,懂我意思吧?”林華西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開始有條不紊地整理桌面上的文件,文件被他擺放得整整齊齊。他的下之意再明顯不過,這次談話該畫上句號了。
魏昌全看著林華西站起身來整理文件,心里跟明鏡似的,這是林華西要送客了。他滿心都是不悅,但又毫無辦法,胳膊擰不過大腿。是啊,林華西書記已經(jīng)把話挑得再明白不過了,別說這不是正式的舉報,就算是正式舉報,市紀委也不可能受理。
魏昌全越想越氣,胸口像堵了塊大石頭,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打了招呼,轉(zhuǎn)頭就朝著市委副書記唐瑞林的辦公室大步走去。
好在鐘毅、唐瑞林外出調(diào)研已經(jīng)回來了。唐瑞林看到魏昌全又來到自己的辦公室,不禁微微一怔,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畢竟,一個縣委副書記老是頻繁往自己的辦公室跑,這種情況并不多見,難免讓人覺得有些蹊蹺。唐瑞林沒有過多的客套,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小魏啊,你是上來匯報思想動態(tài),還是來匯報工作進度的?對了,你們聯(lián)營公司投票的結(jié)果出來了沒?”唐瑞林一邊說著,一邊指了指旁邊的椅子,示意魏昌全坐下說話,動作隨意又自然。
魏昌全聽到唐瑞林這么關(guān)心自己,再對比剛才林華西那公事公辦、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頓時覺得還是唐瑞林和周鴻基關(guān)系鐵,是一條心的人啊。如今,市里的這些干部,哪個不是精得跟猴兒似的,看人下菜碟。雖然周鴻基當了副省長,但縣官不如現(xiàn)管。大多數(shù)人都覺得鄭紅旗不僅和齊永林關(guān)系好得穿一條褲子,而且和市委書記鐘毅關(guān)系也十分緊密,在市委班子里很有分量。在這個關(guān)鍵的時間節(jié)點,大家誰愿意拿自己的仕途命運去得罪人,得罪鄭紅旗這么個市委紅人那?
魏昌全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仔仔細細地向唐瑞林匯報了一遍。唐瑞林聽完之后,內(nèi)心里頓時覺得自己被鄭紅旗給狠狠地涮了一把。是啊,自己這周才去平安縣視察,當時鄭紅旗也信誓旦旦地答應自己,要在聯(lián)營公司投票之后,根據(jù)實際情況再調(diào)整魏昌全的崗位??扇缃?,聯(lián)營公司都還沒召開股東大會呢,鄭紅旗竟然不顧自己的苦苦勸說,一意孤行,直接就把魏昌全給調(diào)整了。這讓市委副書記唐瑞林頓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很沒面子,就像被人當眾扇了一巴掌。然而,在魏昌全整個匯報過程中,他并沒有提及自己和鄭紅旗倆人單獨聊天的事。
但是此刻的唐瑞林已經(jīng)是副廳級的市委副書記,有些話自然不能像普通老百姓那樣隨便亂說。更何況自己如今也是夾起尾巴在做人。他只能強裝鎮(zhèn)定,故作淡定地說道:“昌全啊,我還是勸你一句,在這復雜的工作環(huán)境里,得始終以大局為重啊。就拿這次鄭紅旗同志的事來說,他這么做,確實不太地道,有些欠考慮?!闭f到這兒,唐瑞林微微搖頭,臉上流露出一絲無奈,輕輕嘆了口氣,繼續(xù)道,“哎,你也深知縣委書記這個職位的關(guān)鍵與特殊之處,在一些重要決策上,他們有時目光確實只聚焦在書記和市長身上,這也是咱們官場的現(xiàn)實情況,大家都心里有數(shù)?!碧迫鹆忠贿呎f著,一邊用手輕輕摩挲著下巴,眼神中透露出對官場生態(tài)的感慨。
魏昌全坐在對面,身子微微前傾,眼睛緊緊盯著唐瑞林。聽到這番話,他心里已然明白,唐瑞林對鄭紅旗的做法心存不滿。但他也清楚,僅有這點不滿,根本不足以改變現(xiàn)狀,或者說,因為他周昌全,還不值得唐瑞林與鄭紅旗發(fā)生正面沖突。眼下,他面臨著兩個極為棘手的難題:其一,此番與鄭紅旗的沖突鬧得沸沸揚揚,自己若就這么回縣委繼續(xù)工作,日后在眾人面前,面子上實在是掛不住,工作開展也定會處處受阻;其二,一想到要向周海英交代此次事件,他的心里就像壓了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不知道該如何去交投名狀。
魏昌全深吸一口氣,說道:“瑞林書記,我實在是覺得鄭紅旗這件事做得太過分了,完全違反了組織原則。說實話,我并非貪戀城關(guān)鎮(zhèn)書記這個職位,而是氣不過他這種獨斷專行的作風。他連個最起碼的招呼都不打,就擅自調(diào)整干部崗位,這簡直是絲毫不把別人放在眼里,毫無尊重可。要是市委對此不采取任何措施,那我……我申請調(diào)離平安縣,實在是在這兒待不下去了?!?
唐瑞林靜靜地聽完魏昌全的話,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回應。他微微皺眉,目光投向窗外,陷入了沉思。他心里明白,要是真把鄭紅旗叫過來,狠狠批評一頓,看似出了口氣,可實際上根本解決不了問題。畢竟在這官場之中,鄭紅旗身為縣委書記,手握重權(quán),背后也有著錯綜復雜的關(guān)系網(wǎng)。而自己如今雖身居副廳級高位,但行事也得小心翼翼,夾著尾巴做人,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政治漩渦。但就這么咽下這口氣,他又著實不甘心,心里那股憋屈的勁兒怎么也散不去。
思索良久,唐瑞林轉(zhuǎn)過頭,目光重新落在魏昌全身上,語重心長地說道:“昌全啊,這件事,我給你提兩個建議,你好好斟酌一下。首先,咱們暫且把這口氣忍下來,俗話說得好,官大一級壓死人吶,鄭紅旗既然坐到了縣委書記這個位置,有些事情我們確實不好直接掀桌子嘛,現(xiàn)實無力改變。再者,你要是實在咽不下這口氣,覺得非討個說法不可,那你可以直接去找鐘書記反映情況。鐘書記是市委一把手,在咱們市里那是說一不二的人物,鄭紅旗再怎么著,也不可能連鐘書記的面子都不給吧。你也知道啊,咱倆和鴻基同志的關(guān)系都不一般,你曾是鴻基同志的秘書,我也算他的大管家,所以這種敏感的事兒,我實在不好隨意表態(tài)?!?
魏昌全聽著唐瑞林的話,眉頭緊鎖,陷入了深深的猶豫之中。他的內(nèi)心猶如一團亂麻,糾結(jié)萬分。一方面,他覺得唐瑞林的話在理,去找鐘書記反映情況,或許真能得到一個公正的處理結(jié)果;另一方面,他又擔心這么做會進一步激化與鄭紅旗的矛盾,給自己帶來更大的麻煩。
就在魏昌全猶豫不決之際,唐瑞林又輕聲提醒道:“昌全,我還得鄭重地提醒你一句。等你見到領(lǐng)導,可不能光一股腦地反映問題,更重要的是明確表達自己的訴求。你得好好琢磨琢磨,你此番行動的真正目的是什么?總不會僅僅是跑到市委來告狀,出出心里這口氣吧。你得懷揣著對城關(guān)鎮(zhèn)民營企業(yè)發(fā)展的一片赤誠之心,從工作大局出發(fā),去找領(lǐng)導反映問題,提出明確且合理的訴求,還是明確表達你希望繼續(xù)留在城關(guān)鎮(zhèn)任職,為當?shù)氐陌l(fā)展貢獻力量。這樣,領(lǐng)導才能清楚你的想法,也更有利于問題的解決嘛?!碧迫鹆忠贿呎f著,一邊用鼓勵的眼神看著魏昌全,希望他能理解自己話中的深意。
魏昌全聽后,恍然大悟道:“哎呀,瑞林書記,您說得太對了!我怎么就光想著告狀,把自己真正想要的給忘了呢?要是真去見市委書記鐘毅,無論結(jié)果怎樣,我想留在城關(guān)鎮(zhèn)繼續(xù)工作才是重中之重,城關(guān)鎮(zhèn)的工作,很多剛起步,我走了,很多工作要停下來?!?
說來也巧,鐘毅書記和唐瑞林一同外出參加調(diào)研后,順利返回了市委大院。得知鐘毅在辦公室這個消息后,魏昌全心中一喜,覺得機會來了。他不敢有絲毫耽擱,徑直走向鐘書記秘書的辦公室。
來到向建民辦公室門口,魏昌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著,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盡量鎮(zhèn)定下來。隨后,他與向建民打了個招呼。向建民一眼看到是魏昌全,趕忙將手中的材料放了下來,畢竟魏昌全曾擔任過市委秘書一科科長,在市委機關(guān)也是有一定資歷的前輩。向建民滿臉熱情地迎了上去,笑著說道:“魏書記,您可真是來得太巧了!剛剛審計局的鄭局長才離開沒一會兒,這會兒鐘書記正好有半個小時的空閑時間會客。不過魏書記,您可得記住,只有半個小時,鐘書記晚上還有其他重要的工作安排,行程可是排得滿滿當當?shù)??!?
魏昌全懷著忐忑心情,一步步挪到市委書記鐘毅辦公室的門口。他佇立在那兒,目光直直地盯著那扇緊閉的門,往昔的記憶如潮水般在腦海中翻涌。曾經(jīng),身為市委秘書一科科長,在這市委大院里可謂意氣風發(fā),這扇門對昌全而,如同自家大門,無論何時,只要抬腳,便能輕松邁入,從未有過絲毫阻礙。那時的昌全,懷揣著滿腔抱負,在這棟大樓里忙碌穿梭,為工作奔波,為領(lǐng)導服務,一切都顯得那么順風順水,一切都是意氣風發(fā),別說縣委書記,就是個別副市長見了昌全,也要主動發(fā)上一支煙??!
可如今,命運的軌跡陡然轉(zhuǎn)變。此刻的他,站在這扇門前,心中五味雜陳。不僅要在門口恭恭敬敬地稍作停留,還得小心翼翼地事先經(jīng)過秘書的同意,才能有機會踏入其中。辦公室外的走廊靜謐得可怕,頭頂昏黃黯淡的燈光,散發(fā)著微弱的光暈,無力地灑在地上,將他那略顯單薄、落寞的身影拉得老長,更添了幾分孤寂與凄涼。墻壁上掛著的一幅幅畫像,在這昏黃燈光的映照下,仿佛也變得有些陰森,靜靜地“注視”著他,讓他愈發(fā)覺得自己形單影只。
魏昌全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抬手用微微顫抖的手指,輕輕敲響了那扇決定命運的門?!罢堖M?!遍T內(nèi)傳來鐘毅書記沉穩(wěn)而有力的聲音。他推開門,緩緩走進辦公室,屋內(nèi)明亮的光線與走廊的昏暗形成鮮明對比,讓他一時有些睜不開眼。
一進屋,他便清了清嗓子,定了定神,閑聊了幾句之后,將之前向林華西和唐瑞林匯報工作時的說辭,原原本本、詳詳細細地又給市委書記鐘毅匯報了一遍。匯報過程中,他時而情緒激動,盡顯委屈摸樣;時而辭懇切,語氣中帶著深深的無奈與憤懣,著重強調(diào)那些他認為不合理、不公平的地方,恨不得將內(nèi)心的委屈一股腦兒地傾訴出來,讓鐘毅書記全面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
鐘毅書記全程站著,不時用拳頭捶打一下自己的腰,今天多數(shù)時間都在坐車和開會,腰肌位置感覺到一陣酸楚。身后是一整排高大的書架,書架上擺滿了各類書籍和文件。
鐘毅書記聽完之后,神色極為平靜,他緩緩的坐下,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靜靜地看著魏昌全。在他看來,這不過是一個班級里的正副班長鬧了點小別扭,算不得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畢竟在日常工作中,即便是上嘴唇和下嘴唇這般親密無間、時刻相伴的關(guān)系,也難免會有磕碰的時候,更何況是同在一個領(lǐng)導班子里共事的同志呢,大家整日里為了工作忙忙碌碌,觀點不同、意見不合都是常有的事。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