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九四二年,河南發(fā)生大災荒。一位我所敬重的朋友,用一盤黃豆芽和兩只豬蹄,把我打發(fā)回了一九四二年。
當然,這頓壯行的飯,如果放到一九四二年,可能是一頓美味佳肴;同時就是放到一九四二年,也不見得多么可觀。
一九四三年二月,美國《時代》周刊記者白修德、英國《泰晤士報》記者哈里遜?
福爾曼去河南考察災情,在母親煮食自己嬰兒的地方,我故鄉(xiāng)的省政府官員,宴請兩位外國友人的菜單是:蓮子羹、胡椒辣子雞、栗子燉牛肉、豆腐、魚、炸春卷、熱饅頭、米飯、兩道湯,外加三個撒滿了白糖的餡餅。
這飯就是放到今天,我們這些庸俗的市民,也只能在書中和大飯店的菜本上看到。
白修德說,這是他所吃過的最好的筵席之一。我說:這是我所看到的最好的筵席之一。
但他又說,他不忍心吃下去。我相信我故鄉(xiāng)的省政府官員,決不會像白修德這么扭扭捏捏。
說到底,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三年,我故鄉(xiāng)發(fā)生了吃的問題。但吃的問題應該僅限在我們這些普通的百姓身上。
我估計在我們這個東方文明古國,無論發(fā)生什么情況,縣以上的官員,都不會發(fā)生這種問題。
不但不存在吃的問題,性的問題也不會匱乏。還有一個問題,當我順著枯燥泛出霉尿味的隧道回到一九四二年時,我發(fā)現(xiàn)五十年后我朋友把他交給我的任務(wù)的重要性,人為地夸大了。
吃完豆芽和豬蹄,他是用一種上校的口氣,來說明一九四二年的。一九四二年夏到一九四三年春,河南發(fā)生大旱災,景象令人觸目驚心。
全省夏秋兩季大部絕收。大旱之后,又遇蝗災。災民五百萬,占全省人口的百分之二十。
“水旱蝗湯”,襲擊全省一百一十個縣。災民吃草根樹皮,餓殍遍野。
婦女售價累跌至過去的十分之一,壯丁售價也跌了三分之一。寥寥中原,赤地千里,河南餓死三百萬人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