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水城一間狹窄的小屋內(nèi),展劍鋒躺在榻上,木然地看著天花板。
半月前,由于遭襲地點位于半路,包二告警焰火一放,后面馱龜上的人很快趕來救援,沒一會兒前線駐地也派人過來了,翼狼已負痛逃走,在場人手眾多,簡單商量了下覺得逃不遠,于是決定追捕下去。
他自然不肯落于人后,不過這次就沒那么好運,一個不小心,被翼狼臨死前的搏命一爪重傷,送到了這里。
除負責照看傷員的本地修士定期來送點吃喝以外,身邊半個人也沒有,法引出任務(wù)也沒在。他極不適應(yīng)現(xiàn)在的生活,覺得自己像塊抹布,用過之后便被丟棄了,會這么孤苦到死。
“唉”
長長地嘆了口氣,動了動四肢,已勉強能撐著坐起,便想找點事做解悶。翻來翻去,找到個兩方儲物袋,才想起來這是老家寄的,還沒來得及打開,一看,里面全是大大小小不同材質(zhì)的禮盒,上面貼著‘弟沈某某謹上,‘弟秦某某謹上,之類的條子。會心笑罵,“這幫小子,虧你們還記得我。”
他在白山北部練氣修士里的名聲極大,人又大方義氣,加上好玩樂,所以在楚秦盟低階練氣小輩里,隱隱是老大哥的角色。如今相距不止萬里之遙,仍能感受到小弟們的好意,令他心情好轉(zhuǎn)不少。
挑挑揀揀,“咦?”看到最底下有虢豹和沈玉琢兩人的信,便先打開了看。
作為同一輩進入內(nèi)門的兒時玩伴,三人本來感情甚好,但如今他倆都是筑基前輩,只有自己大道不行,身份地位天差地別,就疏遠多了。信中倆人先簡單問候了下,主要說了與陸家的聯(lián)姻之事,虢豹將迎娶齊云陸云峰一名叫陸蔓的女子,沈玉琢則會嫁給陸蔓的兄長。
“這就要嫁走了么,以后估計連見一面都難了……”
放下信,發(fā)呆傷感了半天,“怎么搞的,重傷之后我也變得這么糾結(jié)沒勁了?!蓖蝗恍延X過來,打起精神又去看別人的禮物。一個個盒子打開,全是中看不中用的玩物,十八把金光燦燦的連環(huán)飛刀,祭出時晃得連人眼睛都睜不開,是連一階防御護罩都刺不穿的樣子貨。一枚偽裝成天雷子模樣的圓球,實際上打出去只會放出附著力極強的臭膠,專門污濁法器惡心人的,還有風月類的閑書、召喚小靈獸虛影跳舞的符篆,等等等等。
要在以往,這些奇巧之物自然能把他逗得哈哈大樂,但現(xiàn)在,卻難得一笑了。
“在這里動輒攸關(guān)生死,這些有什么用?!?
他埋怨了一句,突然心生感應(yīng),取出一塊小令牌,打開了房門。
包二和那女修聯(lián)袂進門,被酆水旁的沼澤密林磨礪出的銳氣像股清風,被帶入房中。
展劍鋒先是高興,但看這兩人在一起,心底卻又有點不舒服,“你倆怎么一起來了?”他問。
女修姓薛,名小昭,是白山南部人,家族逃避戰(zhàn)亂時被兇徒殺人奪寶,她被賣給黑手調(diào)訓丨成了爐鼎,如果沒有碧湖案,只怕已被柳風買下,送給展劍鋒做妾室了。她并不知道這一節(jié),只取出一卷符篆,遞給展劍鋒,紅著臉說道:“領(lǐng)命回來護送陸行馱獸,呆不了多久。這些是謝你救命之恩,也算償還長袍和飛劍的,不夠下次再補?!?
她上次長袍被翼狼陰火毀去,展劍鋒身上正好有一套發(fā)下來的,反正自己不用,便送給了她。
“咱大哥啥身份,在意你那點小錢?!卑λ?自己也取出一個小木盒子,四邊粗糙,一看就是隨便找了塊木頭用飛劍削成,里面裝著幾枚青果,“這是我們路上偶得的,鑒定師傅說吃了后對外傷有奇效,為這個小昭還受傷了呢?!彼噶酥秆π≌训淖笫?果然軟軟地耷拉著,被她有意拿袖管蓋住,輕易發(fā)現(xiàn)不了。
展劍鋒隨手取了一枚吞下,入口清涼,沒感覺有什么作用,自己隨身帶了多羅森煉制的療傷丹藥,外傷早就痊愈了。又翻開看看符篆,都是一階下品的防御加持符篆,聊勝于無。不過心理卻暖暖的,跟看到老家那群狐朋狗友寄來的精巧之物完全是兩樣感受。
“謝謝?!?
一種樸素的情感涌上胸膛,“原來感動是這么簡單的事啊?!彼粫r呆住了,“我在楚秦時,大道上走不通,什么都看不順眼,心中一股戾氣,什么玩物都是笑笑就過了。為何在這,卻被如此簡單的情誼感動得鼻子發(fā)酸呢?”
“大道求之不得,人的內(nèi)心深處并未停止追索,那是在追求什么?我今天才終于知道。原來這東西如此簡單而純粹,看似俯手可得,實際上,只怕不經(jīng)歷生死難得明白啊”
他這么想著,忽然周身靈力不受控制地開始散逸,體內(nèi)的靈力池子如同沸騰的水,奔涌震蕩。
“咦?大哥你這是?這是”
包二見識還真不錯,看到此情此景,興奮地一蹦三尺高,“你這是要筑基了啊我去喊人小昭你看著他”轉(zhuǎn)身跑出門大喊大叫,去找主管療養(yǎng)之地的大周書院主事去了。
薛小昭羨慕地看著展劍鋒,剩下兩人獨處,心底涌起羞人的情愫,她臉更紅了,旋即想到了什么,驚呼道:“哎呀,你筑基丹可曾帶了?我身上也沒有”
“帶了,帶了?!?
展劍鋒拼命控制自己不被欣喜感給弄暈過去,他從儲物袋中摸出個玉盒,里面各種輔助筑基的物事琳瑯滿目,拈出個小瓶子,一倒倒出五、六枚各種顏色的筑基丹,在榻上亂滾,“吃哪個顏色的意頭好點呢?”患得患失之下,不由犯了愁。
“酆水展劍鋒來信,他筑基了。”
思過山,顧嘆將來信遞給明真。
“可惜就晚了那么一點,不然陸蔓嫁給他,掌門師叔心里會更滿意的?!泵髡娴溃骸八陂T中那么久都沒動靜,去趟酆水不久就有此突破,掌門師叔這一步棋又下對了?!?
“有些人,注定會成為鳳凰或?qū)殑Φ摹?
顧嘆說道:“不過他并不自知而已,身處雞窩和凡鐵之中,便以為自己也是尋常之物罷了。人性無定,生來自由,可人投身的群體卻不是,師長教育他,同輩影響他,那些草雞和凡鐵們以為人人都和他們一樣,所謂磨礪和競爭,無非就是源自于對優(yōu)秀者的恐懼,當寶劍露出鋒銳,鳳凰展現(xiàn)羽毛,他們就會拼命壓制、拉扯,將那些要刺穿袋口的寶劍,將要浴火重生的鳳凰強制納入蕓蕓眾生的軌道,重走一遍他們的老路。最后,即便優(yōu)秀者仍然優(yōu)秀,卻不過是只漂亮的公雞,或稍裝飾精美一點兒的凡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