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倉稟足而識禮儀
“薛先生。晚輩一事請教,晚輩久歷地方,有一件事情,殺生而害仁,但晚輩愚鈍,雖為地方官,不知道該如何做,請先生指點?!鼻馂F出來行禮說道。
薛瑄目光在丘濬身上,微微轉(zhuǎn)動,正色說道:“說來聽聽?!?
他自然知道,這是來者不善。
丘濬說道:“晚輩剛剛從福建回來,福建有一事流傳日久,乃是民間溺死女嬰,父子相殘,慘不忍睹,然晚輩屢禁不止,蓋因,民生多艱,百姓家是養(yǎng)活不了幾個孩子的,又要男嬰傳宗接代,只是殺死女嬰?!?
“不想?yún)s因為如此,福建男多女少,有男年過三十而不娶者,民間因此仇殺不少,地方不靖。請問先生當如何處置?”
薛瑄微微捻須,說道:“殺一儆百,然后教化百姓。改風易俗?!?
薛瑄其實很清楚,他這個辦法是不管用的。他也是做過地方官的,對于民間的一些事情,根本是沒有辦法的。
這個問題的根本矛盾,不是福建人都是鐵石心腸,不愛自己的孩子。而是人地矛盾,讓他們只能在男孩與女孩之間做選擇。
所以,丘濬這個問題,絕對不是隨便問的,背后隱藏著深刻的土地矛盾,福建這個地方也不是隨便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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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濬說道:“先生此,就是沒有辦法了?!?
薛瑄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
丘濬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說道:“‘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男有分,女有歸?!裣壬?,連人百姓親自己之子,都做不到,何談大同之道,一善之不能為,何況百善?”
“口舌之爭,縱然先生所天花亂墜,又有何為?”
“事情總是要做出來的。”
薛瑄只能轉(zhuǎn)變話題。他退休數(shù)年,即便不退休,他也沒有去過福建。而今福建溺嬰的痼疾,到了解放前還沒有什么改變。
薛瑄之前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如果能在呼吸之間,想出根除這個社會問題的解決辦法,他的名聲決計不僅僅是一個大儒而已。
最少是天下名臣。
薛瑄說道:“欲求大同之世,先收拾人心,上古人心淳樸,而今人心墮落,連親子都能容,只有大興教化,使民知仁。方能如此,此是長久之事,非能建功于一時?!?
丘濬說道:“百姓不是土木頑石,天下無有不愛子女之父母,非是形勢所逼,安能如此?!?
“陛下圣明天縱,遷民夷州島上,而今夷州島上已經(jīng)有一府二縣二十萬。而今日日都會百姓跨海而來?!?
“夷州百姓一日多過一日,福建估計在數(shù)年之內(nèi),會再次上奏?!?
“夷州府要設第三個縣?!?
“而這個福建,夷州府是溺嬰最少的一個府縣?何也?”
“乃是夷州府雖然都是蠻荒之地,多野人蟲蛇,百姓死傷不少,但是有大片土地可以開墾,百姓能養(yǎng)活子女,自然就不會溺嬰了?!?
“此乃倉秉足而知禮儀。”
“圣學雖好,但不可行于今日,欲求大同之事,非要從安民養(yǎng)民而來。使民各司其職,足衣足食足信,則大同之世可以求得?!?
薛瑄說道:“此韓申之術也?!?
薛瑄心中道統(tǒng)之爭,勝過一切。
人之所以不可以放棄,就是為這一件事情付出的太多了。
薛瑄在學術上最大的成就是什么?是《讀書錄》,前文不是說過,《四書五經(jīng)性理大全》這一套書,修得并不是太好的。
甚至有人說不可讀。
而薛瑄卻研究這一套書十幾年,并寫出一套《讀書錄》,指點這一套書該怎么多,并提出了很多實踐修身的辦法。
他將一輩子都投入在這上面來了。
他怎么能放棄。
他其實很清楚朱祁鎮(zhèn)的心思。
有時候,看似只是破了一張窗戶紙,但是實際上卻是破除了人心上的千里長堤。就好像是朱祁鎮(zhèn)開海關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