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三世說與大同世界
朱祁鎮(zhèn)說道:“公羊家的三世說,朕以為有未盡之?先生以為?”
于謙心中暗暗揣摩朱祁鎮(zhèn)所背后的意思。
無他,于謙雖然不是什么大儒,但是如果說他對公羊家沒有一點了解,卻是假的了。只是于謙更明白一件事情。
皇帝每一句話,都不是憑空而發(fā)。
再聯(lián)系到西征之中中樞各種莫名其妙的動作。于謙心中隱隱約約有所預料了。
他口中卻一本正經(jīng)所道:“董子所,無非三世說,與五德說,與大一統(tǒng)說。五德終始,循環(huán)反復。王者治世,補人道之失,故用天道,次而用地道,再次用人道,如此循環(huán)往復。世事也是如此,天下之間,無非是據(jù)亂世,升平世,太平世,繼而天道輪回,周而復始而已?!?
朱祁鎮(zhèn)到?jīng)]有想到,公羊家還有這樣的解釋。
即便如此,朱祁鎮(zhèn)對公羊家的喜歡又深了一層,除卻那些玄之又玄,不容易理解的天道,地道,人道之外,他所說的在后世看來,就是歷史周期律。
這個規(guī)律如果是對中國歷史的總結(jié),是有其準確性的。
要知道,公羊家的理論提出是在西漢,而用公羊家的三世說去套西漢之后的歷史,并沒有不妥當?shù)牡胤健?
朱祁鎮(zhèn)嘆息一聲,說道:“我今日才明白圣人大義微,三世說實在是金玉良。想來我太祖的時候,乃是據(jù)亂世。我太宗仁宗宣宗之經(jīng)營,應該算是升平世,臣登基以來三十一個春秋,晝夜憂嘆,常思上負祖宗,下勞臣工。而今逐瓦刺滅安南朝鮮,天下承平,百姓不敢說安樂,但是賦稅有度,天災人禍有人賑濟。先生以為此是不是太平世?”
于謙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他只能硬著頭皮說道:“是?!?
朱祁鎮(zhèn)嘆息一聲,說道:“如此一來,據(jù)亂世不知道在何時將到?”
于謙說道:“陛下,我朝秉太祖驅(qū)逐韃虜之德,得朝之正,遠邁漢唐,上天庇佑,自當千秋萬世?!?
朱祁鎮(zhèn)說道:“先生,就不是哄朕了,朕不是三歲小兒了,又豈能不知道天下是何等情況?大明土地兼并一日盛過一日,別的不說,順天府境內(nèi),幾乎都是勛貴外戚土地,甚至有人向朕請河間,保定之地?!?
“朕固然不許,但是此輩兼并土地之意,從無一日休止,以朕之見,不出百年之間,天下土地就有五成以上,為人所兼并,到時候朝廷國力不支,各地百姓無以謀生,有是一場
據(jù)亂世到來?!?
“我大明宗室固然不保,但是天下百姓又要遭受大難,實在是朕所不能忍?!?
于謙說道:“陛下勿需憂心,只要我大明秉圣德不失,總有波折,也無礙大局?!?
朱祁鎮(zhèn)問道:“何為圣德?”
于謙說道:“愛民而已?!?
朱祁鎮(zhèn)說道:“先生,朕不甘心,千百年來,天下熙熙,正如公羊家所,據(jù)亂世,升平世,太平世,如此循環(huán)往復。難道真是人力難以抵抗天命?或者這就是所謂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于謙一時間無。
朱祁鎮(zhèn)說道:“先生,你知道,我讀書最喜歡讀一段是那一段嗎?”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于謙的聲音低沉,不用朱祁鎮(zhèn)背下面一段,他就開始吟誦道:“今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力為己,大人世及以為禮。城郭溝池以為固,禮義以為紀。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婦,以設(shè)制度,以立田里,以賢勇知,以功為己。故謀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選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謹于禮者也。以著其義,以考其信,著有過,刑仁講讓,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勢者去,眾以為殃,是謂小康。”
朱祁鎮(zhèn)本來是用此打動于謙。但是他深情的吟誦,卻先打動了自己。
社會的終極理想,叫他為共產(chǎn)主義也好,叫他烏托邦也好,叫他大同世界也好,都是一種打動人心的力量。
那種震動人心的理想主義,不管在什么時代拿出來,都有發(fā)人肺腑,動人心魄的力量。
而朱祁鎮(zhèn)更是從這些文字之中,看到了后世種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