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王爺霸業(yè)之,王揚一人生死,何足為重?
但殺一人易,挽人心難!
魏武雖誅孔融,卻容禰衡之狂,赦陳琳之怨。
今王揚之狂減于禰衡,其才又過于陳琳——”
李敬軒冷笑道:
“王揚之才,折衷章句,考釋經義,清談玄講,詩筆雕蟲,此乃學林之秀,非霸府之器。
縱得十個王揚,何補于大業(yè)?留之徒留禍患、亂法度耳!
之前議殺王揚時,孔先生是極贊成的,說‘刀俎無情,需以血祭’,‘王揚必殺’!
曾經之,猶在耳中,如今奈何轉圜若是?”
李敬軒的話是收著說的,沒明著問孔長瑜力保王揚,是不是有什么居心。是收了誰的好處,還是和王揚之間有什么默契?
這些話雖沒擺出來,但孔長瑜已有察覺,神色一沉:
“此一時,彼一時。昔日議殺,乃因我案未發(fā),恐王揚泄我機密,故必殺之以絕后患。
今日舉大事,王揚束手來投,已無必死之由。若疑其有詐,棄之不用即可。
如今荊州已在王爺掌中,彼孤身一人,無兵無權,縱有異心,又能何為?
即便欲懲戒加罪,囚之足矣!何必定要施以斧鉞,徒落殺降之名?
殺與不殺,皆出公心,唯念王爺千秋大業(yè),非逞一時喜怒耳!
此為因時制宜,審勢而變。
不殺王揚,得多于失,利大于害,故不當殺!
恭輿極殺之,雖易反掌,快心腸,然非定霸圖遠之長策也——”
李敬軒的話是收著說的,而孔長瑜的說辭也很隱晦。
他說先說自已出于公心,又說殺王揚“易反掌,快心腸”,這個易反掌容易理解,快心腸就有些誅心了。到底快的,是誰的心腸?
李敬軒立時聽出孔長瑜的暗指,當即怒駁:
“孔舍人此論,大謬不然......”
孔長瑜是巴東王心腹,資格最老。李敬軒是巴東王新寵,正蒙倚重。兩人你來我往,爭鋒相對,越說火藥味越濃,誰也不肯讓步,爭來辯去,都辯出點個人恩怨的意思,其余幕僚雖意通李敬軒,卻也不肯在這時侯出頭幫腔,以免與孔長瑜結怨。
巴東王自始至終,不發(fā)一,神色亦不見悲喜,唯掌中把玩一枚銅錢,翻轉摩挲,然后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失了神,還是注意力被孔長瑜和李敬軒的激辯所吸引,掌中銅錢突然滑落,無聲無息地落在坐榻緞墊上,巴東王低頭看著那枚銅錢,忽然笑出聲來。
孔、李二人的爭執(zhí)戛然而止,記堂目光齊齊聚焦于巴東王。
巴東王越笑聲越響,越笑動作越大,最后至仰頭瞇目,肩背后躺,幾乎要笑出淚來。
眾人見此,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說話。
李敬軒膽大,若是平時他敢問一聲緣由,但現(xiàn)在他剛和孔長瑜爭完,擔心是因為執(zhí)意要殺王揚的事惹惱了巴東王,所以不敢去觸霉頭。最終還是郭文遠試探問道:
“不知王爺為何發(fā)笑?”
巴東王仰笑完又俯笑,彎著腰,捂著肚子笑了一會兒,抬起頭時,仍笑得直喘氣,連連擺手:
“我笑王揚這么聰明的人精,居然也有這么蠢的時侯!我這是誘殺之計,他竟沒看出來,還真以為我要迎他當座上賓??!太蠢了,實在太蠢了哈哈哈哈哈!”
李敬軒等人皆大喜!高呼“王爺英明”,一通吹捧贊嘆。
唯有孔長瑜急趨上前:
“王爺,此事還宜三思——”
巴東王笑意斂去,打斷道:
“瑾懷你不必再說。王揚是必死的。背叛本王的人,本王不會留?!?
他緩緩抬眼,虎眸掃過堂下每一張面孔,一字一頓說:
“沒有例外?!?
孔長瑜默然。
李敬軒心情大好,乘勝道:
“王揚素有巧辯,善以辭色惑眾。若得面謁,利口一張,是非反覆,忠佞倒置。臣以為,宜先決之,不必召見,不使其片入耳,以絕其搖惑之端。”
巴東王看向眾幕僚:
“你們的意思呢?”
除孔長瑜外,眾皆附議。都說不必召見,速殺王揚為上。郭文遠還沒忍住逞了句辭采,說什么王爺之劍,誅逆不待;霸府之威,除奸豈容辯。
正當氣氛熱烈之時,巴東王突然嗤笑一聲,吐出七個字,像七顆鐵珠子,生生砸在記堂錦繡辭堆中:
“你們他媽挺狠吶。”
眾人都是一愣,只聽哐當一聲——
一道寒光劃過半空!
巴東王腰間那柄環(huán)首長刀被他信手抽出,狠狠一摜,直接摜入殿中地板!
刀身震顫著發(fā)出嗡鳴,寒光凜凜,燭火在刀刃上游走如金蛇。
巴東王虎目如炬,睨盡群臣,聲音從胸臆里爆出:
“我他媽就要見完面再殺!誰不服和我刀說話!”
虎嘯,蟲噤。
眾,息聲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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