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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走馬燈

風吹過翠綠的樹梢,吹過少年介于青澀和成熟之間的明晰眉眼,吹向從未來回來的年輕男人,那陣風輕柔地鉆進他擋著眼睛的胳膊里,吻上他潮濕滾燙的眼角。

男人在哭,少年在笑。

他們面對著面,中間隔著一個時空和無數條生命,無數人的希望和絕望。

“陳先生,你沒事吧?”朝簡擔憂地問道。

“沒事?!标愌鋈嗔巳嘌劬?,“太陽太曬了?!?

“山里是有些曬?!背啅谋嘲锬贸鲆黄克f過去,“你喝點水?!?

陳仰看著少年眼中的善良和正直,愣了愣,手伸過去,接住了那瓶沾著他體溫的水:“多謝?!?

他走過康復院b區(qū)那一步,身上的皮被扒掉了一層,鮮血淋漓,可現在他將一身皮肉翻裂的血口藏了起來,一同被他掩藏的還有悲傷和痛苦,他只給少年看他的疲憊。

陳仰擰蓋瓶蓋,仰頭往嘴里灌了幾口水,又疼又澀的嗓子得到了緩解,他余光里的小對象還彎著腰低頭看他,那張青春氣息濃郁的輪廓每一寸都是這么鮮明。

“這里是幻境吧?!标愌瞿剜?

朝簡皺眉:“不是鬼打墻?”他抓抓頭發(fā),“我以為是鬼打墻?!?

陳仰看他皺眉的樣子,腦中是目前這個任務的相關記憶,不受他掌控地播放起來,二十個人,角色扮演,每一輪都會有個人當“護林員”,其他人是“盜賊”。

每輪沒有時長。休息時間是早中晚飯時間,分別是早六,中十二,晚六,休息一小時。

順序是按照抓鬮決定的,充當“護林員”的任務者會以脖子上出現一條黑繩子開始,也以它的消失結束。下一個是同樣的步驟。

“盜賊”不能被“護林員”抓到。抓到就會被厲鬼剝皮吊在樹上,那厲鬼是曾經的護林員。

這是第一輪。

第一個“護林員”是新人任務者,她哭哭啼啼地閉上眼睛數數,數十下就開始抓人,剩下的所有任務者全部分散在山林里面。

當年他跟香子慕,孫文軍分開行動,他遇到了朝簡。

朝簡主動走向他,跟他搭話。

以上都是規(guī)則給他看的,不知道有沒有摻假,他現在病了,不正常了,就算是真的擺在他面前,他都會疑神疑鬼。

這病是好不了的,路還要走。

“是鬼打墻?!标愌龇畔铝说V泉水瓶,垂眼將蓋子蓋上。

朝簡問道:“那要怎么辦?”

陳仰有一瞬的晃神,這話太熟悉了,他經常說。

“鬼打墻的話……”朝簡踢了下腳邊的石頭子,“道家是咬破食指,對著正前方彈出血珠就可以了,我試了,沒用?!?

陳仰抽抽嘴:“你還試了什么?”

朝簡的眼神有點躲閃,臉上也浮現一抹很可疑的薄紅。

陳仰想不出朝簡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投過去一個鼓勵的眼神。

朝簡捏著后頸偏頭,半晌才動了動抿直的唇角:“撒泡尿,朝著那個方向一直往前走?!?

“……”陳仰扶住額頭。

“陳先生,我是不是你接觸的新人里面最蠢的一個?!背喌拖潞谏X袋,悶悶道。

“新人沒有最蠢的,只有更蠢,你不在那一行列里面,肯動腦子,勇于嘗試是好的。”陳仰想了想,又不由自主地說了一句夸贊的話,“你的知識面還挺廣?!?

“我平時無聊,會逛些冷門的論壇?!背喥沧?,“綁了身份號進來這里,我以為我看的那些能有用,結果發(fā)現都不行?!?

“兩個世界運行的規(guī)則不同,一些東西不能通用,尤其是驅鬼方面。”陳仰敏銳的感知能力讓他本能地凝起心神,“附近有尸體?!?

朝簡猛地抬眼。

陳仰看向一處:“血腥味是從那個方向飄過來的。”他抓著礦泉水,大步踩進茂密的荊棘里面,“你跟著我?!?

后面沒動靜,陳仰回頭發(fā)現他的小對象愣在原地,瞳孔里有他滄桑泣血的身影,和一片燦爛日光。

“小朝同學,跟上!”陳仰啞聲笑。

朝簡大步邁向陳仰。

尸體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年輕女孩,她是第一輪的“護林員”,現在她死了,身子趴在灌木叢里,腦袋都碎了。

朝簡沉聲道:“人為的?!?

陳仰看著眼皮底下的尸體:“是嗎?”

“嗯,如果是厲鬼殺的,她會被剝皮,不是這個死法。”朝簡確定道,“而且厲鬼也不殺‘護林員’,它只殺‘盜賊’。”

“沒有了?”陳仰瞥瞥站在距離尸體幾步遠的少年。

朝簡的神情有幾分窘迫:“我看不出來別的。”

陳仰想直接告訴他答案,從嘴里出來的話卻是:“那是因為你站得不夠近,過來。”

朝簡躊躇不前。

陳仰看他:“怕?。俊?

朝簡還沒點頭,就聽到陳仰來一句:“怕也要調查,在這里大多時候都只能靠自己。”說這句話的時候,陳仰自己都沒反應過來。

“……哦?!背啅暮谘澘诖锬贸鲆话研〉叮涑龅度?,他握住刀湊近尸體的腦袋,小心謹慎地檢查,“碎爛的傷口邊緣一圈有點怪?!?

“那是被瘋狂吸吮過的痕跡。”陳仰語出驚人。

朝簡一愣。

陳仰的視線落在他冷白的側臉上面:“你吃過果凍嗎?豆腐腦?”

朝簡白t的領口上面的喉結一滾。

陳仰走到朝簡身邊蹲下來,隨意扳過尸體血糊糊的腦袋:“有個人敲碎尸體的腦袋,湊過去把崩出來的腦漿吸走了?!?

朝簡看向陳仰:“人還能那樣?”

“那就改一下,是怪物,人變成的怪物?!标愌鰺o意識地說笑,“看我干什么,我的眼里沒有答案。”

朝簡蹭蹭鼻尖上的汗,對他展開尷尬又單純的笑容,還帶著點不太容易察覺的崇拜。

陳仰的嘴角壓了下去。

“不要瞎找瞎翻,先觀察?!标愌鐾啌軇邮w四周的樹叢,脫口而出,“越是稀松平常的東西,越能帶給我們驚喜。”

說話的人呆住。

聽話的人眼睛黑黑亮亮,沒有絲毫陰鷙跟狂躁:“我知道了。”

陳仰垂眼:“嗯?!?

曾經是我在牽著他走,后來換他牽我,他教我的,都是我教過他的。

這不是我早就知道的事了嗎?很早就清楚了啊,怎么還這么大反應,陳仰聽著胸腔里咚咚咚的跳動聲,有短暫的頭暈目眩。

朝簡通過觀察發(fā)現幾片枯葉子上面有血跡,他根據血跡找到一個土坑,看見了里面的血石塊,周圍還有凌亂的鞋印,以及一小塊掛在樹枝上面的破布。

那布被朝簡拽下來,湊近打量。

“布很老舊,如果是很多年前來過這的人留下的,會有風吹日曬的痕跡,我稍微用點力就能搓爛,這個沒有爛,顯然是剛留下的,可是隊伍里沒人穿這么舊的布料,這不是我們的人。”朝簡面色凝重。

“是啊?!标愌鳇c點頭,這場貓捉老鼠的游戲里,除了假扮的護林員跟盜賊,以及鬼護林員,還有一個東西混在里面。那是會用石頭把人腦袋砸碎,再把腦漿吸走的怪物。

“快走!”陳仰突然變色。

朝簡反應算快的了,但比不上陳仰,他在陳仰那么說的時候,體內的警報并沒有響。

陳仰拽起朝簡就跑。朝簡的個子比他要高一截,被他拽得腰直不起來。

朝簡什么都沒說,任由陳仰抓著他,兩人一起躲進了一個……棺材里面。

那棺材有一半嵌在山里,一半露在山外,里面的尸骸沒什么腐臭味,陳仰跪趴在里面,一只手還緊緊抓著朝簡。

陳仰在心里默數到4,一個身影出現了,那是個男人,他邊走邊搜尋什么,脖子后面拖著一條黑繩子。

第一輪的“護林員”死了,第二輪開始了。

男人是第二輪的“護林員”。

陳仰短促地吸口氣,二十人的順序都通過抓鬮排出來了,孫文軍是第十一個,香子慕排在十三,他是第十九個,而朝簡是第十八個,在他前面。

陳仰壓下紛亂的思緒,他緊盯著還在不遠處沒走的“護林員”,對方轉過來,一張胡子茂密的臉。

那一瞬間,陳仰整個頭皮發(fā)麻,那“護林員”就是去年在公交車上碰到的,一直看他的大叔!

原來大叔是我隊友,曾經的隊友,陳仰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他半瞇的雙眼徒然一睜,對方朝著棺材這邊走過來了!

陳仰屏住呼吸,下一刻他的眼皮就猛地一跳,不敢置信地轉過頭去看旁邊的人。

被他抓著的手臂想要抽離出去,他收力一扣。

朝簡想要用自己引開外面的護林員,他這么做,必死無疑。

陳仰用指間的力道回答他,不行!

朝簡不敢大力掙脫,只能隱忍地克制著氣息聲,眼睜睜看著護林員靠近棺材。

“我們都要死,不如活一個。”朝簡用氣聲說。

陳仰不回應,他只是用盡全力扣著朝簡,閉氣,心跳的頻率也不斷被他放慢,漸漸沒了。

朝簡很聰明,他發(fā)覺到了陳仰的變化,就有樣學樣,也開始控制自己的心跳跟呼吸。

棺材里面像是沒有活人的氣息一般。

“護林員”走到棺材前,半蹲著往里看,棺材里很黑,死氣沉沉。

“沒有……”他的精神不太好,自自語了句就轉過身。

把朝簡護在身下的陳仰聽見了大叔變得粗重的呼吸,他像是發(fā)現了什么,突然朝著九點鐘方向竄跑。

緊接著,那個方向傳來了一聲驚恐的尖叫,夾雜著不屬于大叔的蒼老聲音:“抓到你了?!?

風吹進棺材里,裹挾著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

那個被抓到的“盜賊”任務者皮沒了,血肉模糊地吊在一棵杉樹下面。

陳仰撐著朝簡的肩膀,眉心緊擰,鬼打墻等于豬圈,他們是被圈在里面的豬,如果出不去,都會被一個個抓到,殺死。

“鬼打墻怎么破?”朝簡也想到了這一層。

“不慌?!标愌龅囊袅亢苄?,“一會我?guī)愠鋈??!?

朝簡沒出聲,過了會,他才開口:“陳先生,你能起來點嗎?”

陳仰:“嗯?”

“壓到你了?我不重……”陳仰沒說完就爬起來,“走!”

片刻后,陳仰將朝簡帶出鬼打墻,背靠大樹喘氣,他一步一步走向終點,每走一步都受一層折磨,不知道他從審核任務結束到現在真正過了多長時間,精氣神太虛了。

朝簡在道謝,要是換個人,這個狀態(tài)的陳仰會敷衍地擺擺手……

“沒有幫你,我也要保命?!标愌霭矒岚阉斁让魅说纳倌?,笑笑。

朝簡看到他笑,也跟著笑,有點傻。

陳仰忽然說:“你往前跑。”

朝簡面上的笑意瞬間消失:“又過來了?”

“不是,”陳仰說,“你先跑。”他又說,“就跑一段路。”這補充里面帶著苦澀的期望。

我忘記了奔跑的你是什么樣子,剛才只顧著逃命沒注意,現在我想看看。

朝簡不明所以,但他還是跑了一段,停下來回頭看陳仰,那意思是說,可以了嗎,不可以我再跑。

陳仰閉了閉眼睛,對他招手。

少年跑回來,陽光灑在他烏黑柔軟的發(fā)頂與線條平整的肩頭,風把他的額前發(fā)絲吹起來,露出他飽滿的額頭和深刻的眉骨。

他干干凈凈,一身明亮地跑到了陳仰身前。

“陳先生,你嘴巴流血了。”朝簡驚道。

“沒事。”陳仰舔掉下唇傷口上面的血跡,不在意道,“干的?!彼牒人臅r候,才發(fā)現水丟在棺材里面了。

朝簡把背包拿下來,又背上,他看看四周:“你等我會?!?

陳仰站在野草叢里,望著那道熟悉的身影離他越來越遠,他眨了下干澀的眼睛,喉間溢出壓抑的哽咽。

不一會,朝簡捧回來一把野果:“水沒了,我摘了這些果子,都是沒毒的。”末了又說?!拔叶恍┮巴馇笊闹R,不會弄錯?!?

陳仰伸手,少年捧著野果往旁邊偏了偏,他一臉茫然。

“紅的澀,你別吃那個,你吃黃的,黃的甜。”朝簡認真道,“我擦過了,你可以直接吃?!?

“這樣啊。”陳仰拿了個黃的小果子放進口中,清甜的汁水在他唇齒間散開,他笑著說,“很甜?!?

朝簡低眉吃起紅果子,太澀了,他不怎么嚼,幾口一個。

陳仰抬起頭看著蔚藍天空,到底誰先喜歡的誰啊……

中午十二點,游戲暫停。

還活著十四人聚集到了一起,一個個都是渾身濕透,臉色煞白。

陳仰走到兩個老搭檔那里,壓下激烈翻涌的情緒:“子慕,小文哥?!?

這一站的他們不會知道,他剛從什么樣的環(huán)境里出來。

孫文軍上下打量陳仰,確定他沒受皮外傷才松口氣:“還好吧?”

“還好。”陳仰問道,“你們呢?”

“我躲的地方比較安全,沒有哪個‘護林員’路過?!毕阕幽降靡獾溃澳銈兿挛缫灰??!?

“你自己躲,人多容易暴露?!睂O文軍說。

香子慕聳聳肩:“好吧?!?

陳仰給他們小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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