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先生見笑了?!?
秦王的聲音沉沉的,有些啞,卻又透出一股近乎扭曲的平靜。
謀士暗暗松了口氣,連忙上前,伸手將秦王從地上攙扶起來。
隨后,謀士斟酌著語氣,小心翼翼地試探道:“王爺這是……怎么了?”
一邊說,一邊打量著秦王的臉色,“方才來人,可是說了什么不當(dāng)?shù)脑?,惹王爺動怒??
“王爺息怒,氣大傷身啊?!?
謀士想扶秦王坐下,可環(huán)視四周,矮幾翻倒,木椅也散了架,沒一處能落座的地方。
無法,兩人只得在這滿地碎片中,面對面站著說話。
秦王沒打算瞞著謀士。
不是不想瞞,是根本瞞不住。
消息遲早會傳遍大乾。
與其讓謀士從別處聽到添油加醋的版本,不如自己先攤開來說。
他需要謀士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眼下的處境。
只有讓謀士知道這局面有多糟,才能重新打算,才能去拉攏那些散掉的人心,才能想辦法,補上母后自盡后留下的血淋淋的缺口。
“母后……薨了?!?
“是服毒自盡?!?
“還留下了罪己書?!?
秦王扯了扯嘴角,像是個笑,又不像。
“父皇定了謚號‘溫靜’。”他頓了頓,每個字都說得又慢又平,不見情緒起伏,“還在朝會上明,無嫡子存世,并令本王……不必回京守靈?!?
剎那間,謀士的臉色在燭光下變得蒼白,扶著秦王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他是秦王的謀士。
秦王的前程,就是他的身家性命。
這幾句話的分量,他太清楚了。
這哪里只是喪母之痛……
這是被皇上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親手斬斷了“嫡子”這名分。
是把秦王從宗法禮制里,徹底摘了出去。
往后,連最后那點“大義”的名頭,都沒了。
不……
何止是倚仗沒了……
而是,秦王在這盤棋上,怕是連那些母族低微的皇子都不如了。
謀士只覺得眼前一片發(fā)黑,前路茫茫,看不到半點光亮。
“何至于此啊……”
“局面遠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王爺也并非沒有臥薪嘗膽、東山再起的機會?;屎竽锬锼秊楹畏且绱恕?
“如此決絕,將王爺置于這四面楚歌的險境?王爺是娘娘的親骨肉??!即便娘娘無力襄助王爺,也不該……不該行此絕路,讓王爺?shù)奶幘逞┥霞铀?
這……這與落井下石,又有何區(qū)別。
謀士千算萬算,怎么也沒算到,最后捅向秦王最狠、最深那一刀的,會是皇后娘娘。
秦王聽了謀士那番近乎以下犯上的話,非但沒有動怒,反而嗤笑一聲。
“現(xiàn)在說這些,也不算太意外?!?
“那夜與你對弈時,本王不就說過么?本王那位母后,向來是油鹽不進,膽小如鼠?!?
“她滿腦子只有‘忠君愛國’、‘顧全大局’,樣樣都排在本王這個兒子前頭。”
謀士被噎得一時說不出話。
皇后不是不能死……可不是這么個死法。
不該是留下一封把什么都攤開的絕筆,更不該讓陛下的怒火,直接燒到秦王身上。
一個做母親的,就算真走到了絕路,要尋死,難道不該先替兒子把后路鋪好嗎?
謀士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道:“王爺,請恕老朽直。往后,咱們的路只會更難走。想再去拉攏誰,怕是不知要吃多少閉門羹,看多少冷臉?!?
“陛下對您……已是如此態(tài)度,想要讓他回心轉(zhuǎn)意,重新接納、賞識,明旨立您為儲君,怕是……絕無可能了。”
“所以,王爺,您得想清楚,也得做好準備?!?
“是就此收手,安安分分做個守陵的王爺,等來日新君登基,或許為顯寬仁,能允您離開此地?!?
“還是……”
“還是不成功,便成仁。做好最壞的打算,走那條最險的路?”
秦王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他根本就沒想過回頭。
“開弓沒有回頭箭?!鼻赝鯏蒯斀罔F:“先生,本王若是那甘于平凡、屈居人下、茍延殘喘的性子,當(dāng)初就不會以‘相位’相許,請你相助了?!?
“還請先生,陪本王走這一遭?!?
“先生,繼續(xù)助我。”
“古往今來,被砸進泥里,再爬起來坐上那個位置的,不缺先例?!?
“本王也可以是其中之一?!?
謀士挺直了有些佝僂的背,雙手鄭重地拱起,深深一揖。
“王爺既有此等魄力與志向,老朽自當(dāng)奉陪到底?!?
話一出口,謀士心里反倒空了。
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是對秦王真有那份死心塌地的忠?還是這些年牽扯太深,早就上了這條賊船風(fēng)急浪高,想下,也下不來了?
罷了。
他只能這么安慰自己,富貴險中求。
古往今來,那頂了天的功業(yè),哪一樁不是拿命去博、拿身家去賭換來的?
粉身碎骨?
若真怕,當(dāng)初就不會邁出這一步。
這么一想,謀士心里那點殘留的不安,倒是漸漸沉了下去,思路也跟著清晰起來。
“王爺,”謀士定了定神,重新開口,“皇后娘娘服毒自盡,對您固然是百害,但也未必就真的無一利。”
秦王眉梢輕輕一挑:“先生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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