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多時,永寧侯府門外停下幾輛馬車。
幾位老臣先后下了車,正了正衣冠,臉上浮起端方又客套的笑意,示意隨行的小廝上前叩門。
“勞煩通稟一聲,我家大人與幾位同僚特來拜訪,想同駙馬爺……敘敘舊誼?!?
門房應(yīng)聲探身而出,目光掠過幾位老臣,而后穩(wěn)穩(wěn)落在他們身后的馬車上。
在京城官宦勛貴之家做門房,可以記不清每一張臉,卻必須在瞥眼之間掂量出來者的身份與分量。
與其看人,倒不如看車上的徽印。
“煩請諸位大人在此稍候片刻,”門房收回目光,身子略躬了躬,“容小人即刻入內(nèi)通稟駙馬爺。”
酌寒院內(nèi),裴駙馬斜倚在窗邊的湘妃榻上,意興闌珊地翻看著戲班班主新呈上來的戲本。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指點著,不時在某處勾畫兩筆,又或添上幾句批注,神情間透著幾分自得的興致,仿佛那些改動是何等精妙的高見。
班主躬身立在一旁,面上陪著笑,頻頻點頭稱是,眼底卻悄然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無奈。
這戲本子經(jīng)駙馬爺這么一改,原本的驚心動魄、跌宕起伏便淡了,反倒添了些男女間黏黏糊糊的繾綣味兒,怕是沒原先那么叫座。
可誰讓他這戲班子是駙馬爺包下的呢。
駙馬爺就是他的衣食父母。
既是衣食父母開了口,那就不再是尋常建議,而是實實在在的吩咐。
吩咐,便得不折不扣地照辦。
裴駙馬聽著暗衛(wèi)稟報,眉頭一蹙,手中的戲本子“啪”一聲合上。
“那幾個老東西,這時候來找我做什么?”
說話間,他站起身來,將戲本往班主懷里一塞,語氣里帶了幾分狐疑:“黃鼠狼給雞拜年,怕不是揣著什么壞心眼。”
話雖如此,裴駙馬倒也不見得多慌張,還有閑心轉(zhuǎn)頭吩咐班主:“你先下去,這出戲再細細琢磨。眼下皇后新喪,各府都該停了絲竹宴樂,你正好得空,慢慢改。”
待班主應(yīng)聲退下,他才重新看向暗衛(wèi),眼底浮起一絲不解:“桑枝都進宮議事了,他們怎會有空過來?難不成這幾位在朝中,竟已混得連小朝會的門檻都邁不進去了?”
“那還混什么,索性辭官歸隱吧?!?
暗衛(wèi)略一沉吟,低聲推測道:“許是小朝會已散了,皇后娘娘的身后事也已議定。陛下獨獨留下五姑娘,想必是另有要事相商?!?
“駙馬爺,這是好事。陛下如此倚重五姑娘,可見圣眷正濃。往后……五姑娘的前程,定然是不可限量了?!?
裴駙馬眉頭微微一擰:“照你這般說,那些老東西是明知桑枝一時半會兒出不了宮,才特特挑了這個時候上門?”
“倒是會挑時辰。”
真真是瞧不起他!
暗衛(wèi)垂首請示:“那屬下去吩咐門房,只說您今日有要事在身,不便見客……”
話未說完,裴駙馬卻抬了抬手,將他后半句攔了下來。
“見!”
“怎么不見!”
“若閉門謝客,反倒顯得本駙馬心虛,或是怕了他們?!?
“正好,這些日子從桑枝那兒新學了些應(yīng)對的門道,今日……便拿這幾位‘貴客’,練練手吧。”
“況且,本駙馬也好奇得很,這些個平日里眼高于頂?shù)睦蠔|西,忽然這么齊整地登我永寧侯府的門,究竟是想敘哪門子的‘舊’?”
“說不定……還能替桑枝,探出些意想不到的消息來呢?!?
“請他們到花廳吧?!?
暗衛(wèi)見裴駙馬心意已決,便不再多,只垂首應(yīng)道:“是。”
駙馬爺吩咐過他們聽五姑娘的安排。
可五姑娘也早撂下過話,凡事盡可依著駙馬爺?shù)男宰觼?,不必束手束腳??v是惹出什么風波來,也有她兜著。
五姑娘說得更直白些。
只要駙馬爺盡興,便當是給她個機會盡孝了。
永寧侯府門前。
門房側(cè)身讓開,躬身道:“駙馬爺已在花廳相候,各位大人請隨小的來?!?
花廳內(nèi)。
裴駙馬半倚在雕花木椅中,手中折扇不緊不慢地搖著,端的是當年京城里人人皆知的紈绔做派。
見眾人進來,他笑道:“喲,今兒是什么好日子,竟把幾位老大人一齊吹到我這寒舍來了?快請坐,快請坐?!?
桑枝說過,該笑時還得笑。
只是對著那些明擺著別有用心的人,笑便要像初冬湖面結(jié)起的第一層薄冰,瞧著是透亮的,底下卻摸不清深淺,最好讓對方瞧著這笑,心里也跟著七上八下。